马未都 怀旧的家园

马未都，这位白羊座最后一天出生的北京人。

跻身琉璃厂5年来，始终被各种神秘传闻的流言所包围，成为当代古玩行位受争议、扑朔迷离的人物。

由他担任馆长的观复古典艺术博物馆，是建国以来最早获批准的私立博物馆之一；

他撰写的《马说陶瓷》，亦被认为是国人了解传统文化的启蒙读物。

与马未都对面而坐，他的背后是一张经过装裱的西汉时期楚地出土的织片，距今有2000多年的历史，上面的龙凤图纹历久弥新。我问“观复”二字何意，他说最可取的版本是老子曾说过：“万物观其复”。意思就是，世间万物，周而复始，要反复地看才能了解其实。

乐趣只有自己知道

龙：众所周知你在传统家具收藏方面的权威地位，但最初使你从一个文学编辑，小说家转行的契机是什么？

马：我生性喜欢旧物，对旧东西有一咱与生俱来的好奇，希望通过旧物了解当时人的心态，他为什么要做这把椅子、为什么要烧造这样一件瓷器，对它们的成因老是有一个问号。通过不断地探讨成因，逐渐逐渐就知道了家具的区分，为什么明式家具是这样，清式家具就是另外一个样子，现在我能很准确地说出它的道理。

等真正有经济能力了，开始拿一点钱买一些当时所有人都认为特别没有用的东西，漫无目的，就因为喜欢。我1981年结的婚，家里从来没买过一件新家具，使的都是古旧家具。记得我儿子小时候老跟我说“咱家的家具非常不好”，就是因为碰人很疼，木质特别硬。

80年代初期，一张红木方桌在信托商行大概卖6至8块钱，现在同样的方桌，得值万八千块了，如果是紫檀、黄花梨的，都得8至10万元了。

龙：你在出版社当编辑时，收藏还仅限于“地下活动”吧？

马：起码有十年时间收藏这件事是不太公开的。说起来我也是很勤奋的人，写了很多东西。那时候稿费很能有低，和现在不能比，发整整一个版给65块钱，如果当时有现在的眼力和市场观念，65元能买很多东西，现在变成几十万都是可能的。

那段收藏历史，真是生活中极大的乐趣，而这个乐趣当时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跟我很好的朋友都不太清楚。因为有不务正业的嫌疑，在这种情况下，我就很保密，不对人说，每天天刚亮就爬起来，去逛玉渊潭东门早市，直到上班时间快到了，才恋恋不舍地赶紧奔办公室，照样是拖地打开水，谁也不知道我早上已经干了一档子事儿了。

龙：旧物当然很美，那是经过漫漫岁月打磨的，无论现代多么高超的技术，多么高档的材料，或是多么时尚的型款，多么昂贵的价格，都无法取代或掩盖这种美。但是我从没见过对古旧之物像你这样的人，你能说说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马：早些年我见一东西特想买，可能是觉得有点贵，或者是花完这钱就没钱了，就自个儿跟自个儿较劲，我老婆问我是不是特想买那东西，我说是，她说噢我明白了，那你就去买吧，于是大半夜的我骑着自行车来着钱又找人家，把那东西拿过来，这才长吐一口气。

家具中的中庸之道

龙：你理解的家居是什么概念？家居在中国历史上以何种形态呈现？

马：家居对人的一生非常重要，因为人一半的时间都是在家具中度过的。由于我们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贫困线上，所以对家居的要求仅是容身而已。

实际上在中国历史上，尤其是文人，对居所都比较重视，包括家具的摆放，房间的规格。居室在过去人们心目中是代表财富的，从外头看是建筑，从里头看就是家居陈设，这两点是一个人财产的主要体现形式。

而中国古代社会又是以人为中心转动，所以文人对家居的要求特别高，特别到位，这样就使中国历史上对家具陈设非常讲究。对称是中国古代美学的一个基本原则，建筑、陵墓以及屋内的陈设全部都是中轴对称的，大到城市，小到家具保国没有不对称的，凡是你看到的不对称的，比如海派家具、五斗柜，一定是西方传进来的。我跟老外开玩笑说，中国人特别愿意搞平衡，跟这里的美学原则有直接关系。

皇帝每天坐得其实不舒服

龙：中国家具史上的重要变化是什么？

马：中国自唐朝以后，逐渐演变成垂足坐，而唐朝以前是席地坐。我们由席地坐而残存下来的特点是什么呢？那就是中国人待客是以睡觉的地方为中心，这是我们民族独有的，比如炕。席地而坐的民族都是以睡卧的地方为中心，汉朝的时候主人睡觉的地方就是主人待客的中心，以至一代一代地皇帝宝座都是罗汉床的样子，而且特别大，四面不高，扶手都挨不着，所以边儿上得搁一堆垫子。想想，皇上每天坐在那个宝座上其实挺难受的。

垂足坐以后，人在房间里的视线就提高了，导致家具变得高大起来。这个变化一直到清末，为西方家具进入中国奠定了一个基础。

男尊女卑从床上开始

马：西方家具从辛亥革命以后潮水般涌进中国，就是所谓海派家具，从此中国家具一蹶不振。西方家具的好处是什么呢？就是实用，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中国的传统家具抽屉很少，有也是很薄的小抽屉，它不是作为主要储藏东西的容器，中国的储物家具都是仿造建筑，就是开门。 再有，对中国人影响比较深的是床。西式的床是两边上下的，而惟独中国的床是单面上下的，所以中国的男尊女卑由床就开始了。西方为什么男女平等早？床就和咱们有区别，上下床用不着跟旁边的那个男人说。可过去咱中国不成啊，媳妇儿要想起夜那很麻烦，得先把老公给哄起来，你不能从他的身上跨过去。所以中国的罗汉床、架子床、八步床床什么的，三面都是围着的，一面有缺口。从某个角度上这也反映了中国的男权思想和男尊女卑，他在床上就不让你痛快喽。

椅子可以卖给中药铺

龙：传统家具中有没有流行成分？

马：严格讲中国家具是明朝以后才逐渐完善的。为什么呢？因为工具的革新，使家具越做越好。明末时主要追求的是材质，这个跟西方大大不一样，表现为农民使用的圈椅和宫廷使用的圈椅造型几乎是一致的，就是材质不一样，那时以材质表现身份，不以式样表现身份。

中国人在生活当中对所有物品的追求，材质是第一位的，比如首饰一定要24K金的，衣服要纯毛的，纯绵的。做家具，紫檀、黄花梨是道选，这两个材质都是进口的，很昂贵，西方人很不理解中国人为什么用那么好的材料做家具。紫檀过去是一味中药，你干完木匠活儿那木渣子都可以卖到中药铺去，是按分量算钱的，你想这椅子做出来能不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