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语与吉祥语图案杂谈

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是真正的传统，传五千年而不间断，统天地人而合为一，历史积淀之丰厚，文化内涵之深广，举世少有比肩者。但是说起中国传统文化来，很多西方人往往只想到四书五经或唐诗宋词，不太清楚相对此类雅文化而言，中国还另有一种同样宝贵的俗文化存在。吉祥语就是俗文化中极为重要的组成，虽然它只以生动的语言及由此衍生的质朴图案作为表现的形式，却更像我们民族的基因，一代又一代传承，至今依然融入于我们的生活，给我们带来精神的愉悦。

一、 吉祥语民俗

吉祥语在我们的生活中随处可闻，逢年过节更密集。无论你贫富，吉祥语能让所有人过上快活年。老辈人爱在除夕之夜往自家门上倒着贴一个福字，好教亲友邻居在新年第一天上门来提醒福倒了，而自己会故意听作福到了，借机开门纳福又迎祥。这是巧使他人向自己恭维吉祥语得乐。沿海一带年夜饭风俗，合家会约定不吃餐桌中间那盘有头有尾的大鱼，或者干脆放上一盘中看不中吃的木雕鱼，为的是饭后可以高喊一声“年年有余”的口彩(图一);而在西南地区的山村，男主人还会在正月初一起个大早爬山去砍柴，凑足一捆赶紧抱回来，令开门的妻儿同声欢呼“抱财回家喽”。鱼和余同音，柴和财近音，都是借助谐音的联想自祝吉祥语找乐。另外更有一劳永逸的乐法：千门万户除旧迎新，细心装饰由吉祥语变相而成的图画，挂在新刷墙壁上，贴在新擦窗户上，绣在新缝服饰上，雕在新制家具上……从此居室之内目光所及无处不吉祥，整年一片喜洋洋。

中国人喜闻吉祥语，乐见吉祥语衍生的图案。吉祥语民俗反映出华夏民族热爱生活、达观向上的精神。

二、 吉祥语滥觞

伏羲作八卦，文王演周易，都以阴阳占卜吉与凶，所以吉字屡屡出现于《易经》。周代民歌合集《诗经》中的《小雅•斯干》有一章占梦：“维熊维罴，男子之祥。”说是梦见熊罴注定生男孩，首见祥字，其义为吉兆。正式组成吉祥一词的典籍，还在稍后的《庄子》内。此书道家尊为《南华经》，其中《人间世第四》讲到心态的调节，有云“虚室生白，吉祥止也。”意为万事放下，心境无物，吉祥就来临。注疏者成玄英解释吉祥这词说：“吉者，福善之事;祥者，嘉庆之征。”译成今天大白话，吉祥就是好运道。显然今日所谓吉祥语，其实就是人际间祝颂幸运的好话。

然而，吉祥语产生的起因，恰恰就在于生活中幸运太稀缺。先民在与自然的交往中常会遭到不可战胜的阻力，在与异族的竞争中也会感受成败不测的困惑，生老病死，祸福无门，于是产生神秘与恐怖的心理，把难以捉摸的吉凶归因于冥冥之中有神在主宰，不得不舞蹈以娱神，祝颂以敬神。那些专职娱神、敬神以祈求神庇佑的人就叫作巫祝。巫祝应是创造吉祥语鼻祖，不仅负责向神说好话，而且兼向世俗贵族说好话，因为世俗贵族也想倚重巫祝的吉祥语来激发自身长久统治的信心。可惜巫祝的信用经常出问题，因此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思想家韩非就不给巫祝留一点面子，他在《韩非子•显学》一篇中写道：“今巫祝之祝人曰：‘使若千秋万岁’。千秋万岁之声刮耳，而一日之寿无征于人，此人所以简巫祝也。”千秋万岁本是当年巫祝为人祝颂长寿的吉祥语，后来成为图案盛饰于汉代宫廷建筑的瓦当上(图2)。由于巫祝从来只会嘴上说，无法真的给人增加一天的寿命，所以韩非才如此简巫祝。简就是简慢，看不起。韩非的这一番议论无疑从侧面印证，吉祥语的源头当为巫祝的颂词。 当然，后世广为流行的吉祥语如果停留在原先巫祝的祈祷意义上，那就只能是迷信的延续，必然会被社会的进步所抛弃。事实上，千百年来盛传不衰的吉祥语和吉祥语图案，早已嬗变为人们向往幸福、平安、长寿、富贵等种种心理需求的表达。人们喜闻乐见吉祥语和吉祥语图案，只是因为此种传统文化承载着世代炎黄子孙善良的心愿，能给他们带来精神的慰藉，而不会有谁再像当年的韩非那样较真追求兑现的责任。

图1.年画，以娇憨童子採莲跨鱼的视觉形象，及莲、鱼发音的听觉联想，巧妙地表达出“连年有余”的吉祥语主题。

三、 丰富的吉祥语图案

中国历史进入到明代和清代，吉祥语文化不但数量内容更丰富，而且语图结合最完美。尤其在清代，家具等陈设的雕饰达到了“图必有意，意必吉祥”的境地。明清吉祥语图案是中国吉祥图案的主体，可以当之无愧地称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奇珍。

田自秉所著《中国工艺美术史》按吉祥图案内容列出了十类，同样适用于吉祥语图案的划分。十类是：

1. 表现幸福者，如“福在眼前”、“福份无疆”;

2. 表现美好者，如“和和美美”、“龙凤呈祥”;

3. 表现喜庆者，如“喜上眉梢”、“双喜临门”;

4. 表现丰足者，如“年年有余”、“吉庆有余”;

5. 表现平安者，如“四季平安”(图3)、“平安如意”;

图2.汉代宫廷建筑的瓦当，径直模印“千秋万岁”、“兴旺无极”的吉语文字代纹饰。

6. 表现长寿者，如“鹤鹿同春”、“千秋万岁”;

7. 表现多子者，如“连生贵子”、“瓜瓞绵绵”;

8. 表现科举者，如“一路连科”、“五子登科”;

9. 表现升官者，如“连升三级”、“官上加官”(图3);

木雕图样，以春夏秋冬都吐芳的月季花插于瓶中复置案几上,谐音构成“四季平安”的口彩。

10. 表现发财者，如“金玉满堂”、“黄金万两”;

实际上，明清吉祥语图案中常见多类内容的复合，折射出一种鱼与熊掌兼得的奢望，而画面也因此显得更缤纷，如“五福捧寿”、“万年富贵”、“多子多福多寿”等皆是。

四、吉祥语图案表现手法之情趣

据说老上海曾有一对父子画家，父亲擅长中国画，儿子熟悉西洋画，受嘱各画一幅“幸福图”。儿子忙碌半年，写实画出古希腊神话中的幸福女神像。父亲只用两小时，挥毫写意，画几只蝙蝠飞舞于杏花枝头便完事。结果是，父亲的画以杏、蝠谐音幸福，富有东方含蓄美，大得买家的赏识，儿子则劳苦而无功。这个故事可以借来点明吉祥语图案的艺术性。以“松鹤延年”为例：祝颂长寿本是一个抽象的大题目，然而大题无妨巧作，抽象能变具象，一幅青松白鹤图托意松龄鹤寿，恰如其分地表达出健康长乐于天地之间的意蕴(图4)。从吉祥语到吉祥图案的演进，彰显出历代民俗文化创造者以少胜多的笔力与妙趣横生的文心。 纵观历代吉祥语图案，充满情趣的艺术表现采用了象征、寓意、谐音、比拟、文字等多种手法。正如前述吉祥语图案的内容分类中存在多类复合现象一样，吉祥语图案的各种艺术手法也常常在同一图案中交织地运作。而其中尤为突出的是利用汉字单音常有类同这个特点所采用的谐音手法，频频施展于大部分的吉祥语图案中，成为吉祥语文化令人回味无穷的重点。赏析诸如“连年有余”、“连生贵子”、“和合如意”、“玉堂富贵”、“福寿双全”、“四海升平”、“六合同春”、“万年如意”等经典性的谐音吉祥语图案实例，不但可以获得东方艺术创作设计的启迪，而且能在会心的微笑中领受到东方民族善良祝福的温馨。(作者系中国工艺美术学会工艺设计分会会长)

图4.剪纸，借松之常春、鹤之长命为托意，表达“松鹤延年”得永寿的祝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