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家具的年代鉴定（上）

家具是人类文明社会不可缺少的生活用具。在中国历史上，出于它的实用价值和欣赏价值，虽然在文献资料上时有记载，但从未出现诸如理论上的研究或文化艺术上的探讨，史料所及只是文人与家具的关系，从意趣或欣赏的角度作经验的总结。即便是万历增编本“鲁班经?匠家镜》这种木作专业性很强的书籍，也只是纪录当时家具制作的规矩法度。中国历史上把古典家具真正作为一门学科来进行系统研究，最早始于上世纪前半叶，是由德国人艾克教授和他的合作者杨耀先生开其先河。其后至80年代，王世襄先生的巨著明式家具《珍赏》和《研究》的出版，才进一步奠定了中国古典家具作为一门学科而必须具备的理论和物质基础。为此，当我们回顾中国古典家具的研究历程，无不感到其时间是那么的短暂。而正是由于历史根基的不足，加上家具木质材性不易保存和几乎不见落款的条件限制，使我们今天在家具断代上，因缺少比照依据而常常带有臆测成分。这正是当前明清家具研究领域里有待尽快解决的重要课题。

笔者是1972年进入上海博物馆工作的。最初从事考古发掘。上海地处太湖平原，物产殷富、人文荟萃、手工业发达，故明清时期的墓葬中常有玉器、文房用品、金银器和家具明器出土。由此，几十年来的整理和研究，既培养了自己的兴趣爱好，同时也扩大了知识视野，提高了鉴识能力。其间令我费解的是，何以在其它文物上雕刻的纯属清代的纹样，却在出版的家具图集中，常被指称为明代遗物。这一孰是孰非的问题，直接关系到对现时家具年代鉴定成果的评价问题。对此，笔者不敢怠慢，多年来矢志于怀，其工作原则是搜求以博、研思以深，为的是见微知著，触类旁通。在长期求索过程中，我深刻体会到掌握纹样的时代性，对明清家具制作年代的判断，有着重要的价值，甚至是决定性的作用。今略举明清家具中常见装饰题材三例，以备同好审视，并匡所不逮。

1、螭纹

螭纹在明清家具中是最常见的雕刻题材。因其形貌似虎，故民间俗称为螭虎;又因明代徐应秋《玉芝堂谈荟》和杨慎《升庵集》中都提到“龙生九子”，螭为九子之一，故人们又好称其为螭龙。

追溯螭的历史，它最原始的形象出现在西周，至汉代时，已在玉雕器物上大量出现。早期螭纹作为辟邪物以兽面绞丝尾为特色，造型十分威猛(图1)。这一形象一直可延续到明代，只是刻划力度已相对减弱。明代的螭纹在上海地区的明代墓葬中常有出土，无论在玉雕、木雕上，它均以正面立体兽身的形象出现(图2)。但自进入清代后，螭纹在人们意识中由原来的辟邪兽转化为吉祥物，其应用更为广泛。但凡以螭纹为断代依据者，就必须知晓清代的螭纹造型逐渐分化成两个系列：一是仍保持传统的兽身形象(图3、4、5、6)，只是进入封建社会晚期后，先代那种猛兽的形态逐渐退化，有的体表增生毛发(明代螭纹唯有脊柱线或肋骨线)、有的体长尾短比例失调、有的体态臃肿而失去力度感;二是明代的螭纹均是以完整的兽身形态出现的。例如在建筑构件雀替上，尽管雀替的造型近乎三置形，要雕刻四肢完备的兽身躯体，无论怎么展示，其布局必然显得拘谨(图7、8)自进入清代后，匠师为了改变这种拘谨局面，设计出一种侧面环体螭，这种螭纹除头形略显个性外，整个躯体犹如卷转的飘带，这样便可按照载体的形状任意发叠(图9、10、11)。

清代建筑上出现的侧面环体螭，同时也在家具上广为应用，如图12是笔者在苏州西山庙东村考古调查收集到的制作于清代嘉庆年间的铁力木圈椅上的环体螭;图13是上海博物馆收藏的清代晚期紫檀扶手椅上的刻纹;图14是在上海浦东征集，来自浙江宁波，制作于清咸丰时期的罗汉床围子上的螭纹;图15是在浙江大佳河考古调查时拍摄的典型民国时期罗汉床围板上的螭纹。总之，清代的侧面环体螭已成为清代螭纹的主流纹样，而且时代性极强，它是木作匠师为了适应各种载体的需要创作的。就其形体演变规律来说，越晚越走形，上述图样中的象鼻形头、棒槌形足和缺少勾勒的飘带状躯体.都是清代晚期常见形象。

2.麒麟纹

古代麒麟是五灵之一，它依附于谶纬神学所造就的社会影响在中国历史上长达二千余年，人们把它看作是一种瑞兽而产生无限崇拜。就麒麟的造型而言，在唐代之前是没有定式的，一直到了宋代，麒麟的躯体才演变为狮形鳞身，载录于李明仲《营造法式》中。明清时期的麒嶙作为吉祥物，应用更为广泛，特别在建筑和家装饰上很流行。然而遗憾的是现时出版的家具著作中，虽时有人谈及麒麟，但尚未有人把明清麒麟的形貌特征区别开来，以致混淆两者的形象而造成误判的现象屡有所见。其实明清时期的麒瞵在形体表现上存在的差异十分明显，笔者长期来注重纹饰学资料的收集，只要把明清时期有年代可考的典型纹样排列一起，形态上的变化，就可成为我们以纹样来判别家具制作年代的标尺。

归纳起来明代麒麟有四大特征：一是龙首;二是鳞身(或素身);三是飞翼;四是蹄足。凡与此形象相悖者，均是清代造型。今集明清麒嶙各四例(图16至23)，以作对比。

(1)明代麒麟兽身形体比例恰当，后肢大多作蹲坐状，态势显得十分矫健。其头部造型如同龙首，角后抿，发上冲，如意形鼻突于上颌前端，下颌须毛一撮。

(2)麒麟在古人心目中是神兽，因受命于天，故其肩部必生有翼。明代的翼作飘带状，飘带较长，且顶端呈“丫”字形。

(3)明代麒麟大多为蹄足(在玉雕器物上曾出现风车足)。清代麒麟在继承的同时，常会出现变异的足形。

(4)清代早期麒麟的形体与明代相比，差异最先出现在头部，不但头形增大，且毛发丛生，鼻须加长。明代常见的芭蕉形尾(图16)和花形尾(图19)，也正处于变异中。

(5)清代麒麟的躯体相对明代显臃肿。而且自中期后，形态比例大多夸张，装饰纹样任意添加，传统的毛发布局和造型不循规律，与明代传统样式差异越来越大。

(6)特别应引起重视的是，清代麒麟的头部形象可任意作为外，其飞翼退化以至消失和尾巴造型夸张的特征，是鉴定上必须抓住的关键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