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式家具艺术

大木构架式家具结构

我国民间使用的家具，几千年以来，保持着一贯的作风，绝少接受外来的影响，而独成体系的形成中国的家具艺术，成为我国古代物质文明的有机组成部分。在它的形貌里含蓄着高尚的民族意识，并且象征着将来的工艺复兴。

我国宫室建筑式样，经过了数千年的发展与演变，在世界建筑史上独树一帜自成体系。然而它的形体常因表示君权制度的尊严，格外地把尺度放大，以显 其巍峨雄壮。家具的尺寸则因为是以人的肢体作围范，所以它的严格的美妙比例一直保留着。并不像宫室的式样，随朝代的交替，不断的演变。演变到了元、明之间。就连有机性的木构架的作用也发生了显然不合理的退化。相反，由明初到清初，在家具的式样与结构上，不但没有退化，更由许许多多的精进发明。这完全是当时文人的意匠同木工的技巧结合的成绩。

明清家具足端比较

明式家具由很明显的特征：一点是由结构而成立的式样；一点是因配合肢体而演出的权衡。从这两点着眼，虽然它的种类千变万化，而归综合起来，它始终维持着不太动摇的格调。那就是“简洁、合度”。但在简洁的形态之中，具有雅的韵味。这韵味的表现是在：

（一）外形轮廓的舒畅与忠实。

（二）各部线条的雄劲而流利。

更加上它顾全到人体形态的环境，为使处处得到适用的功能，而做成随宜的比例和曲度。

还有一点值得提出的特征，说来极属平常，乃是我国家具的桌面或柜门的做法，术语称“攒边”做法。这种攒边做法在我国使用了上千年。这种木工技术，科学地解决了家具用材上的两个难题。

第一，木材本身由伸缩性，在割材成板之后，虽然经过风干和火烤，遇到不同的湿度，常因吸收水分而由严重的胀缩（横的方向特别显著）。这种胀缩足以使宽度较大的家具表面破裂，也可以影响其他部件的坚固。虽在今日科学如此发达，仍然控制不住这种胀缩，而我国古代家具匠师却把四边框用45°的格角榫攒起来。中央预先将薄薄的心板，穿以穿带，把心板四周的通榫，不松不紧地装入四边里面的通槽之内，这样，四边与整个家具的结构，便可以坚牢不动，而中央的心板却有了伸缩的余地。

第二，木板刮平之后，显出六面不同的板花（由年轮组织而成的纹理），其广面为平板花，窄面为侧板花，两端为截板纹。平板花与侧板花均有美丽的纹理和光泽。截板纹则不但不美，而且颜色呆滞，因此在家具的任何表面上，以截板纹不露明为宜。这一点在西洋家具上，虽然经过了不断改良，但始终不如我们的攒边做法，能够完全避免。

下面另有几种特点，须待解释，如图，纯仿建筑大木构架的式样和做法。在家具的腿部使用圆形构件，像房屋的“立柱”。同立柱一样的将上端渐渐地收细，四脚也向外略侧。柱脚之间用圆形或椭圆形的牚子做连络材，像“梁枋”一般。并且使用像“替木”一样的牙子，辅助支托的力量。把十分具体的大木构架，在家具上合盘托出，显示着非常稳定。比起西洋哥特式（Gothic Style）的家具，勉强效仿了建筑式样，高明得多。

而家具足部形状的变化是腿部用材的技巧所形成的一种特殊式样。我国家具腿部的曲线雏形，早已见于三代的铜器上。因为在腿部的上端，需要留出榫头，与攒边的格角部位交接，同时也要考虑到它上中下三部分的玲珑比例，故使顶部收进而腿部突出。于是足部的形状，自然地因削割腿部曲线而产生了“向里勾”或“向外翻”的两种式样，深刻地代表着我国家具的雄浑气派。直到清代晚期，才渐渐地蜕变成莫名其妙的僵硬装饰了。

我国家具在世界上独树一帜，并且享有如此长久的寿命，其间经过数度政治或宗教的变革，而能够始终保持着进步的意匠。可惜在史书里从来很少记录下一位巧匠或设计者的姓名。我们所能考证出来家具的年代，多半是根据古人的绘画，古版木刻传奇小说插图，对照家具实物的式样，解剖它的构造查看它的卯榫，辨认它的质，考究它的产地，研究它的线条花饰。经过这番研究，大致可以坚定它的相对年代和在艺术上的价值。

明式家具由于能够深入到广袤的村镇的每一个角落，比较能够保持延续，保持它的传统不致丢掉。

家具艺术发展到清乾隆年间，为了迎合最高统治阶级的欣赏口味，首先从宫廷用的家具，在设计指导思想和风格上起了很大变化。一方面广泛地把各种工艺品应用到家具上来，另一方面也增加了许多繁琐雕饰。在结构上、卯榫上也改为拙笨的做法。至于线条的粗重，尺度不适合人体舒适的功能要求，风格上表现得少由韵味，尤其在权衡比例上，远不如明代家具的舒展、合度。

究其原因，主要是由于统治阶级欣赏趣味的低下和匠人以迎合时尚为能。技艺上趋向纤细琐碎，手法上表现贫弱无力，使得家具艺术地位有所降低。

自从海禁开放以来，西洋家具打入我国市场，最初集中于大商埠，以后慢慢地扩展到中小城市。这种洋家具所以获得如此发展，出去崇洋思想起了一定作用外，主要是因为适于机械化生产，尺度科学适用，成本低。这是民间以手工操作为主的传统家具，无法与之竞争和抗衡的。

西洋人对家具艺术比较钻研，出版家具专书很多，传播范围也广，书中对家具历史探讨、结构、卯榫的研究，线条、花饰的推敲，都下了不少的功夫。18世纪英国家具设计兼制造者契彭达尔氏（Chippendale），他不但监督创造了各种名贵家具；同时，还写出了一本很有条理的家具术书。其中连基本的制图方法也讲解的很清楚。不久又有两位有才能的家具设计师舍拉吞（Sheraton）氏和贺培尔怀特(Hepplewhite)氏，他们也都各有不少的创作。

西洋家具在式样上，有许多地方是受到我国家具的影响，在理论上他们也承认这一点。欧洲人经阿拉伯于印度人的转介，与我国非正式通商。这在宋、元时代，当时我国的家具艺术正在勃兴时期，自然不免流出国外。此后明、清之间，因传教士往来更替，也会有些东西文化交流的踪迹，在英国安后（Queen Anne）和乔治早期（Early Georgian）的椅子上，可以见到这种影响。法国路易十四与十五世的家具，也曾受到同样的影响。契彭达尔氏自己曾明白的表示，在他设计的家具里，有些是仿照中国味道的。

交杌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各国的家具式样，紧随着新建筑的兴起，发生了空前的演变，推动这演变的原因有两种：一种是政治经济制度的改革；二是人民生活方式的变化。世界各国的建筑师和家具设计者，都在用尽心思追求它的前途，想抓住它合理的程式，以开拓这一代的艺术复兴的机运。说到现代新型家具的式样，虽然各国的风格不同，但也颇有它一致之处：即以平素简单为目的。然而站在艺术的岗位上，我们应当冷静的观查，注意它的两个基本条件：一个是外形的姿态，是否含有深长的韵味，足以代表民族的精神，并且能够保持延年，免得突然消耗了人工和材料。数十年的使用尚且不能支持，更谈不到几代相传了。这两个条件乃是新家具应走的途径。我愿提请我国家具设计和生产者留意。我国明式家具，对上面这些新要求若合符节，也可以说它具备了以上条件的。

我国明式家具，存留下来的实物，仍然不少。以类别之，得下列不同的六种：

1.杌椅类（宴坐休止之用）

有杌、交杌、方凳、长方凳、条凳、梅花凳、官帽椅、灯挂椅、交椅、圈椅、禅椅、瓜墩、鼓墩等。

2.几案类（工作陈列之用）

有琴几、条几、炕几、方几、香几、茶几、书案、条案、平头案、翘头案、架几案、棋桌、八仙桌、月牙桌、三屉桌等。

3.橱柜类（储藏衣物之用）

有闷户橱、连二7橱、连三橱、书橱、竖柜、四件柜、六件柜、衣箱、药箱、百宝箱等。

4.床榻类（燕卧睡眠之用）

有木榻、竹榻、凉床、暖床、架子床、拔步床等。

5.台架类（支架之用）

有烛台、花台、衣架、镜架、面架、承足（脚踏）等。

6.屏座类（屏障装置之用）

有镜屏、插屏、围屏、座屏、炉座、瓶座等。

这些家具上如果更详细地加以分析，尚有许多附件：在横竖支架角点之间者，有替木牙子、找角牙子、云拱牙子、云头牙子、弓背牙子、棂槅牙子、悬鱼牙子。在四周边框之间者，有壸门券口、鱼肚券口、椭圆券口、方圆券口、海棠券口。表现边缘断面的轮廓线型者，有半混面单边线、双混面单边线、混面压边线、凹面凹角线、凹面梅花线、平面双皮条线、四瓣加间线及素混面、素凹面等。此外尚有托泥、霸王枨、对角十字枨、蛇背枨、吊挂楣子、锼空楣子等。

承足

明代家具留传到今日者，已然经过数百年的使用，设若不遭焚毁，虽再经数百年，仍可供人使用。在实用的物品之中，可以算是最合经济原则的。何以如此坚固呢？这答案也很简单。就是它有极合理的卯榫与严密的接合。换言之，它曾经过缜密的构造设计合熟练的施工技术。差幸这卯榫的方法，还能从遗物中找到具体做法。常用的卯榫有：

格角榫、综角榫、明榫、闷榫、通榫、半榫、托角榫、长短榫、抱肩榫、勾挂榫、燕尾榫、穿带榫、夹头榫、削丁榫、穿楔、挂楔、走马楔、盖头楔等。以上这些卯榫名称，经我解剖家具的实际验证，是可靠的，是可以绘出图来的。当然遗漏仍不在少数，只可俟之将来了。

在榫卯之上偶有适用竹钉的，目的是防备脱榫，结构优良的家具，很少使用鱼胶一类的粘合剂。凡用美丽的木材制成的家具，绝少用漆饰掩盖。我国传统的硬木家具，多用树蜡或蜂蜡擦磨，使之光明如镜，间有用透明漆的，目的在使木材本身的纹理明显，以保持其天然的美丽。

家具上镶嵌的铜质饰件、如合页、面页、钮头、吊牌、抱角、圈子、环子之类。凡属明代原物，多为白铜制品，而且式样诚朴、隽秀，变化也多富奇趣。

凡过份雕饰的家具，足以遮掩它的天然纹理。明代家具是以素雅为主，故不滥加雕饰，偶尔施用局部雕刻，以衬托出它的醒目的造型。这局部雕刻，也多以淡雅朴实的自然图案为题材，而用精湛浑厚的技法雕刻之。习见的花样，有出自三代铜器者，有出自汉玉浮雕者，有引用建筑装饰者。如夔龙、云水、绳纹、螭首、凤纹、花鸟、玉环、灵芝、五幅云头、束腰角柱、间柱、栏杆、蕃草、锦纹等。

我国家具所用的木材，分硬性木质和中性木质两种。属于硬性者有黄花梨、紫檀、杞梓木、铁梨木、乌木等。中性木有楠木、樟木、南榆、广杨、山榆、胡桃木等。

木材因树木成长的地带与气候的关系，其纹理的组织常由年轮和脂髓的不同而生出无穷的变化。在木材裁成板片以后，显出各种形态的板花与深浅不一的颜色。

选用家具制材，有几个条件，须待留意：

1.纤维组织精密；

2.色泽髓光匀净；

3.重量硬度适宜；

4.纹理综眼灵活。

我国传统家具属于上述材料制成者，以黄花梨木为最精。其质硬不太重，色泽鲜明，综眼细密，纹理美丽。故此在家具制板中为最标准的材料。黄花梨产于我国南部各省及东南亚一带，是一种阔叶的高干乔木。较次的硬性木为色泽明润，纹理浅显的杞梓木（又名鸡翅木）、新花梨木，产于东南亚各国。至于四川、贵州的楠木，福建、台湾的樟木以及南榆、广杨，硬度与纹理均不如黄花梨，倘在家具的做法和式样上讲求得当，仍不失为制作家具的良材。故民间家具遗物中，不乏此类木材家具的精品。

我国木作工匠，对于制造家具，一向保藏着秘密的手艺，不愿公开，他们有很精巧的加工方法和一些特殊工具。然而多半是师徒相承，口传心授。目下这些得到传授的匠人，因受西式家具的排挤、压迫，十之八九放弃本业，甚为可惜。能认识固有的做法技术和风格者，以整个故都而论，不过十数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