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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穆雍容的紫檀家具

马未都

2007-07-16 作者:马未都 浏览:1959 来源:中国红木艺术家具网

摘要

紫檀为文学名称,古人把优良木材都赋予了颇为美丽的名称。紫色为华贵之色,成语中有“紫气东来”一词。
紫檀攒拐子风光和雅扶手椅
紫檀攒拐子风光和雅扶手椅

中国古人对家具的制作最注重材质,这是体现身份的首要条件。这一点与西方人的家具设计观不同,西方人首先注重式样,材质在其次,因此,西方家具几乎不见硬木。明朝以降,由于手工业的发达,木工家具的革新,加之贸易往来的频繁,使之家具制造业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史书记载,紫檀价格昂贵,为楠木的二十倍以上,紫檀做为家具中的顶级材料,早在明朝就已倍受重视。

紫檀为文学名称,古人把优良木材都赋予了颇为美丽的名称。紫色为华贵之色,成语中有“紫气东来”一词。紫檀木的色泽,从深黑到紫红,变幻多样。紫檀家具年久失蜡以后,可变成银灰色,形成金属一样的光泽,十分耐看。

紫檀家具作为家具的极品,在清朝前期十分受宠。明代的家具中,紫檀家具比黄花梨家具存世量要小得多,几乎形不成比例关系,感觉上不到百分之一。紫檀家具在明朝稀少的原因,除去紫檀木本身稀少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明朝人不喜欢深紫几乎不带纹理的木质,而对黄花梨行云流水的纹理颇为欣赏,这主要是晚明文人崇尚自然的生活观所致。紫檀生长缓慢,而且十檀九空。较粗大的紫檀料中心一定是空的,所以用紫檀做大件的家具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紫檀的物理性能优良,内应力小,在恶劣条件下也极少变形,份量很重,在硬木中属最重一类。这种份量给了国人心理上的踏实感,因为久远的历史告诉古人,值钱的东西一定很重,譬如金银。紫檀的物理性能还表现在制作中,虽然紫檀坚硬似不可催,但施工时仍能利于工匠走刀且不阻不崩,原因是紫檀纤维极为细腻,而且相互胶合力强,紫檀的横截面甚至可以走刀。这一点从纹理以及工匠施工中都能明显看出。中国家具最为细腻的雕工一定是紫檀,尤其有些小件紫檀作品,雕工穿枝过梗,最细者用“细若游丝”形容也不过分。

明代紫檀家具

明代的紫檀家具传世极少,带雕工的更少。紫檀由于木质优良,易于雕刻,清代家具中无不显示其性格特点;而明代家具中,除少数外,绝大多数属于光素一类。显然,明朝人已掌握紫檀之特性,充分展示其内容,把紫檀绸缎一般的质感,金属一般的光泽,以及内在的肃穆之美表现得尽善尽美。

插图中的裹腿枨双环卡子花条桌,是明代紫檀的杰出代表,裹腿式的做工,俗称圆包圆,是明式家具的典范。肃穆沉着,毫无夸张,以其收敛姿态表现出明式家具的精髓——文人化倾向。由于年代久远,全器形成完美包浆,呈现金属光泽,为收藏的最高境界。

我们已知的明代紫檀家具中,《明式家具珍赏》(王世襄著)的几件颇具代表性,图版115插肩榫大画案;图版122三屏风独板围子罗汉床等为光素之典范,明式家具的朴素之美用心琢磨便可体会。而图版109四面平式浮雕画桌;图版110有束腰几形画桌当为繁缛华丽的代表,以另一极端——满饰浮雕纹饰,密不露地来显示紫檀木质之韧性,仍然也获得良好的装饰效果。

清代紫檀家具

紫檀家具从分类角度可分为明式和清式两种。而清式家具中仍然有装饰繁缛与简洁之分,有受西洋影响与传统之分,而学术界、收藏界津津乐道的往往是受西洋影响的繁缛的紫檀家具。图版中西番莲纹带拖泥的方凳,明显可以看出受西洋家具装饰美学的影响,牙板的雕工,腿部仿石雕效果,角牙的装饰,都与传统的家具纹饰有所区别,尤其是腿部的处理,极为少见,这种受西洋风格影响的中国家具,最早是宫廷出现的,这件方凳应该也是雍乾时期清宫造办处的作品。清朝自康熙起,宫廷中大量聘用洋人,遂将西洋的装饰带进中国,形成了这样一批西洋风格的紫檀家具。这类家具数量不算很多,而且从未见其它木质的,可见当时宫廷还是很看重材料的,中西合璧,将紫檀易于雕刻的物理性特征充分展现出来。

而另一类重雕刻的家具,意在表现紫檀木最为优良的木质特征,把雕饰花纹中的细若游丝的精微,高古朴素的圆润,发挥得淋漓尽致。紫檀在雕刻中,可以横向纵向走刀,木质不崩不裂,许多紫檀中穿枝过梗的雕工可达数层,极充分得展示了紫檀的物理性能没,这一点,其它木质无法达到。例如苏富比拍卖公司在纽约1995春季拍卖会上第615号拍品(成交价325,000美元,当时为紫檀家具的世界记录),图版中紫檀浮雕梅花纹条桌,雕工圆润,密不透风,将梅花枝干的细微之处彻底展现,以人工表现自然,达到了极限。


紫檀雕刻中还有一类家具,仿古纹饰。因为清前期从康熙起,喜好博古之风大兴,博古图案就成了家具的重要装饰,在名贵木材中,紫檀表现古意最为拿手,除去它深紫的色泽,纹理不明显之外,更重要的是紫檀一经打磨即可闪现与金属类同的光泽,这一点其它木质所不能。在清紫檀家具中,饰古玉纹饰者最多,如图版中浮雕古玉纹画桌做工采用三碰肩罗锅枨加卡子花形式,周身浮雕仿古玉纹饰,卡子花也追摹古玉,雕工细致,整体给人富丽华贵之感。图版中浮雕拐子纹五屏风式扶手椅,内外均起浮雕拐子纹,中间靠背板铲地高浮雕福磬纹饰,地子极平,扶手中间另饰如意云头。这种略为粗犷风格的雕工,经过打磨,形成了一种只有紫檀才能出现的模压感,说通俗一点,紫檀的雕工,很多时候犹如用模具冲压而成,而不象雕刻而成。如果能够领会这些,许多紫檀家具一望便知。



清代紫檀家具中也有光素一类,但这种光素又与明代光素不同。首先是清式家具讲究工巧,能工巧匠在尽可能地节省材料,在利用材料上费劲心机,以攒插代替整挖,以小材拼成大料,故宫博物馆中有紫檀大案的面板,由不足盈寸的小块紫檀拼成,显示工巧的同时,既节省材料,又消除应力,一举三得。这类拼攒的面板,曾见以紫檀和黄花梨交插拼攒的大画桌,黑黄相间,冷暖相宜,美不胜收!拼攒的锦地效果,除去以上所说的工巧之美,更重要的是开创了家具美学的又一境界。清代光素类紫檀家具常以圆润之面表现,例如图版中攒拐子风光和雅扶手椅,拐子不起阳线,拐子截面为指甲圆凸起,这种貌似简单,实际难度大的工艺,重在表现紫檀丝质光泽,由于弧面的工艺处理,拐子表面必然会闪现一层幽幽光泽,美丽而神秘。靠背板采用攒框装大理石,上部浮雕“风光和雅”四字,雕工干净利索,画龙点睛。而图版中鼓腿彭牙式炕桌,明显受明式风格影响,光素不雕,用以充分展现紫檀质感。

紫檀鼓腿彭牙式炕桌
紫檀鼓腿彭牙式炕桌

紫檀家具的辨识

对于研究者和收藏家,正确辨识紫檀家具的材质十分重要,它是把握紫檀精髓的必要条件。紫檀家具所使用的紫檀与辞书上紫檀不同,因从不见大料,“高达数丈”的客观条件无法与之相符,文学或曰社会学的紫檀与科学的紫檀是两个概念,我们津津乐道的当然是前者,是价值连城,有口皆碑的“紫檀”。

实际上,紫檀也有许多种,目鉴完全可以区分,但需要有一个积累经验的过程。在古玩行,商人们所说的紫檀是宫廷极品紫檀,这种紫檀已被学术界、收藏界认同,称金星紫檀,稍加训练,就能辨识。这种极品紫檀是家具的主流,一切研究者与收藏者都是青睐这类紫檀。这种紫檀的材质,以肉眼看,纹理密布,细若牛毛,被称之牛毛纹,亦有称之为牛毛紫檀的。这种紫檀料的经打磨可清楚看见闪闪发光的“金星”,实际上是木质本身内含的金黄色的纤维所致。金星紫檀有时辨识困难,问题出在许多家具年久失修,保存不当,表面附着厚厚一层包浆,掩盖了灿若金星,细如牛毛的纹理,因这种包浆是收藏家追求的境界,又不可强行褪去,所以许多入道不深者往往却步,不敢下结论。其实,辨识宫廷紫檀极品紫檀最重要的条件是其宫廷风范,如果能准确品出宫廷味道,辨识金星紫檀就有了钥匙。金星紫檀以雕工细腻者为多,穷极工巧,尤其是清代宫廷家具,雕工之细腻,叹为观止。

鸡血紫檀,也称牛血紫檀,是紫檀家族的另一类,比起金星紫檀,鸡血紫檀少了牛毛纹和金星。但它有大面积的、经常呈现条状的黑红相间色斑,这种色斑,是名称的由来。鸡血紫檀在紫檀中较难辨识,很多人,甚至高手也常常会误认为红木。这类紫檀家具存世量较大,往往给收藏家捡漏儿的机会。鸡血紫檀的料性逊于金星紫檀,雕工的柔韧度差一些,材质以肉眼观之硬度略高。其材质纹理比金星紫檀明显清晰,辨识起来望完犹豫不定。其实鸡血紫檀毕竟属于紫檀,其木质明显优于红木,无论雕工还是光素,紫檀工一定超过红木工,另外,很重要的一点是,紫檀无大料,多以小料拼接,如做工考究,雕工精美,而材料细碎,百分之九十九是紫檀,如红木做工能与紫檀媲美,在材料上肯定毫不吝惜,不太可能用零碎材料制作豪华家具。因此,工料比例是解决鸡血紫檀家具的法宝,当然,其他紫檀也适用。

还有一类紫檀被行家称之为民国紫檀,这是晚请至民国时期,紫檀家具受到重视时又出现的一大批家具的所用良材。这种紫檀与前两种也有所不同,首先是色泽,在同样条件下,民国紫檀以黑略带灰黄为主色调,远观色黑不紫,近观又略闪灰黄色;其次,民国紫檀往往都带有时代特征,从做工讲,年代都晚,已完全摆脱清前期受外来影响形成的模式,更多地表现晚请至民国的风格。民国紫檀性脆,故光素者比雕工者为多。这类紫檀家具存世量较大。由于不是宫廷工匠所制作,不可避免出现世俗气,夸张而不含蓄,为强调紫檀而故所姿态。如能真正体会这一点,民国紫檀辨识迎刃而解。

除以上三种紫檀外,还有一种勉强可以充数的紫檀,这就是花梨紫檀。这种紫檀的出现本身就是商人的欺市行为,因为紫檀的身价,寻找替代品成为必然。花梨紫檀的出现时间与民国紫檀大致相同或更迟一些,花梨紫檀纹理明显粗糙,用手抚之无丝质感受,即便旧物也难有包浆,乌涂不亮,给人染色感觉强烈,这类紫檀的做工往往粗糙。属于紫檀家族中滥竽充数者。

辨识紫檀,难度不能算大,辨识紫檀中的紫檀,就需要经验了。色泽、纹理、做工、重量等因素都综合考虑进去,紫檀分类应该说完全可以做到。对于研究者和收藏者,辨识紫檀以及分类是首要的一步,第一步如果迈错,后果不言而喻。

结论

紫檀家具是中国古典家具中的贵族,具有极强烈的宫廷色彩,它代表中国古典家具的最高制作水准,集能工巧匠智慧之大成。宫廷紫檀家具以其材质昂贵、做工精绝、式样讲究、数量稀少而称雄古今。对于研究者,不仅应该辨识紫檀、寻找紫檀材质的科学依据,更重要的是对紫檀做工形成的社会因素,做认真不懈的探讨,才有可能达到新的高度;对于收藏者,辨识紫檀是其必要条件,然后才是对其艺术性、历史性的鉴赏。有一句道理,也是衷告,目标若是瞄错了,打中也是枉然。

由于紫檀家具出身宫廷,很久以来在民间显得身份神秘,有关它的说法很多,其中不乏谬误流传。中国古典家具的研究在本世纪三十年代才开始,比其它任何古代美术品起步都迟很多,而且注入的力量也非常微弱。德国人古斯塔克·艾克的第一本有关中国古典家具的专著《中国花梨家具图考》,也只钟情于黄花梨家具。西方人在艾克的影响下,一直对黄花梨家具热情不减,而我们自己也卷入这股热潮,对国人最重视的紫檀却少有研究,这是一个遗憾。补充这个遗憾,取决于我们的投入现在目标非常明确:宫廷紫檀家具,它不仅展现着古代能工巧匠们的技能,更重要的是一个优秀民族的智慧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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