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化倾向的黄花梨家具
2007-07-20 作者:马未都 浏览:2065 来源:中国红木艺术家具网
摘要
将一种自觉的追求完美地再现在与生活息息相关的家具设计上,黄化梨家具最具代表性。作为制造家具最为优良的木材,黄花梨木有着非凡的特性。这种特性被聪慧的古代文人和工匠捕捉到了,并充分加以利用。这就是近年来人们津津乐道的黄花梨家具。黄花梨家具在展示华贵的同时,又展示了一种其它木种没有的耐性。这种耐性是由不易开裂,不易变形,易于造型,易于雕刻等诸多优点构成的。
黄花梨木显然也是文学名称,富于诗情。早在明朝,黄花梨被称为花榈、花梨,在讹音中渐渐流传下来。当民国初期替代品“花梨”出现后,黄花梨就成了正式名称而流传至今。约在本世纪二三十年代,用这种温润而不擅夸张的木材制造的古典家具又重新被人认识,尤其当德国人古斯塔夫·艾克的《中国花梨家具图考》问世后,一股世界范围的收藏热逐渐蔓延,并持续了很久,直至1949年,才告一段落。1971年,美国人安思远又有一本研究黄花梨家具的著作《明式家具》问世,国人虽尚且不知,但国外已有智者捷足而行。1985年,王世襄《明式家具珍赏》的问世,将黄花梨的研究与收藏推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峰,海内外藏家均以收藏黄花梨家具绝品而自豪。这样,明清家具两代富贵人家使用的家具,堂而皇之成为世界或中国博物馆的新宠,成为新一代的古代艺术品供人研究和观赏。
在名贵木材中,黄花梨家具比紫檀家具存世量大,品种也多。黄花梨家具常有尺寸之巨者,且面板宽硕无拼。足见其原树木之高大,明式架几案有宽达50、厚10、长350厘米的独板全板不拼不接,纹理清晰流畅,俗称一块玉。这类朴素无华的家具,明显可以看出以展示材料而制,这在中国古代家具制作中并不多见。仔细思考这一现象,就可以领悟到古代工匠再现文人意图的匠心,而文人把黄花梨温润如玉的质感,行云流水的纹理,不裂不翘的特性捕获并加以总结,然后按此要求工匠施工。文人的审美显然高人一筹,与工匠精绝技艺的相得益彰。
这就是黄花梨家具的文人化倾向。
纵观黄花梨家具,它的地域性特点似乎没其它木质家具明显,产生年代约限也限制在十七、十八两个世纪。它的品种多而全,家具中的椅凳类、桌案类、柜架类、床榻类、其它类等五类应有尽有,包括黄花梨小件在内,黄花梨家具风光了大约二百年。
明代黄花梨家具
能够认定明代的黄花梨家具应该说为数不多,许多专家认为明代家具很有可能是清早期生产的。原因是明晚期嘉靖万历以及世界各地的博物馆中还保留着相当数量带有纪年款的漆制家具。较为细致的晚期宫廷绘画中,常有漆制家具出现,传达着华丽之风。
温文尔雅的黄花梨家具显然不具备上述特点,它以收敛为其特征,它所注重的是内在的表现力,这与晚期嘉时髦的繁缛之风有些部突。明朝自嘉靖起,抛弃淡雅,崇尚热烈,瓷器中的青花和五彩最具说服力,与漆制家具异曲同工。
在宫廷这样一个热烈的基调统治下,黄花梨家具的素雅似乎有些不合适宜。明式黄花梨家具的魅力主要体现在简洁的风范之中,满饰雕工的黄花梨家具的黄花梨家具虽然不是孤例,但仍可算是少数。实际上,大部分黄花梨家具不做或少做雕花装装饰,多文雅,少媚俗,这就是明式黄花梨家具文化倾向的具体表现,也是近年颇受收藏家具和研究者喜爱的潜在原因。
明朝晚期,由于政治上的腐败,文人对政治失去信心,寄情于生活享乐。这与历史籍记载吻合,明王士性《广志绎》载:“……几案床榻,近皆以紫檀、花梨为尚。尚古朴不尚雕镂。”中国资本主义的萌芽,在这一时期使中国的商品生产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市场的苛刻要求,文人的积极参与,使得黄花梨家具一经出现,就羽翼丰满,以今人挑剔的美学眼光,对明式黄花梨家具也肯定很多,否定少。尤其明式黄花梨家具也肯定多,否定少。尤其明式黄花梨家具中的精品,今天已做为古代美术品名垂青史。
图中夹头榫素牙板大画案为明式黄花梨家具典型代表。光素不雕一刀,椭圆腿,两边各由两根横枨相连,素牙板起线是唯一装饰,大边由五根穿带透榫相攒,抹头也相应施以透榫,全器由此倍显古拙。这种貌似简单的明式家具,去包含着极其丰富的内容,它表达了一种文人注重内心世界肃静,不意张扬的情绪,这种情绪,贯穿着明式家具的设计。另外一个是素草背板圈椅,与前例异曲同工,牙板光素,三面壸门。这明明式圈椅最为普通的造型,当然也是最经典之作。圈椅又称圆珠椅,以搭脑顺势而下连接扶手,构成想象厅特的造型,这中圆浑的造型,使圈椅具有一股诱人的的魅力。理论上,明代的圈椅前腿与鹅脖一木连做,从客观上保证了椅具的稳定紧固。腿部外圆内方,既满足了圆润的外观,又保证了施工的便利和结构合理。古人经过了漫长的使用和观察,在明朝时已将圈椅这种优秀椅具制做得炉火纯青。
明代家具的光素朴实是家具生产的主流,但也有繁缛华丽的一派。附图中的螭龙纹六柱架子床即为一例。此床与前三例相反,除六柱以外,所有部位都施以装饰,透雕为主,浮雕为辅,使整个大床具有眼花缭乱之感。从这一点看,家具中某些设计仍无法完全乇底摆脱明晚期的繁缛之风。一般来说,架子床都是华丽之作,而罗汉床多有光素都,这可能与国人待客均以睡卧处为中心。唐以后席地坐的起居方式逐渐演变为垂足而坐,生活方式发生改变,但习俗却流传了下来。以床榻为中心的待客,为国人待客最高等级。看一看五代的《韩熙载夜宴图》(故宫博物院藏)就有了感性的认识。架子床为卧具,而罗汉床和榻却有不同,一般为坐具或小憩之用,常用来待客,因为如此,架子床多繁缛,罗汉床多朴素。
清代黄花梨家具
实际上,黄花梨在入清以后,才真正进入了它的黄金时代。康熙帝平定江山以后,大力提倡发展汉文化。家具做为陈设使用品,对清廷和百姓都显得非常重要。黄花梨的优良品质,在这时被工匠发挥得淋漓尽致。清代的黄花梨家具,明显地分在两大流派,坚持明代重结构少装饰的同时,又有重装轻结构的作品出现,并逐渐形成风格。
很长时间,我们对黄花梨家具的认识进入误区,以为明式黄花梨家具大都是明朝生产的。而事实上恰恰相反。清朝的前期,从康熙至乾隆这一百多年,才是黄花梨家具生产的黄金时代。
我们可以仔细审阅宫廷画家徐扬所绘的《盛世滋生图》。此长卷亦称《姑苏繁华图》,当年被爱新觉罗·溥仪带出宫,后入了藏辽宁省博物馆。此卷长12.25米,场面浩繁,人物众多,记载着当年苏州地区的富庶与繁华。徐扬为苏州人,乾隆二十四年(1795年),完成了这部煌煌巨作。据以上客观条件,《盛世滋生图》所描绘的场面应非常写实,仔细观察一下有关家具的场面,就会发现入清已一百多年了,姑苏城内外仍无清式家具出现,数百件家具全部为明式家具,这是一个十分强硬的证据,证明清代前期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民间仍以明式家具为主。苏州是明式家具的主要产地,黄花梨家具又是明式家具的主流。从《盛世滋生图》看,几乎每件家具都被染成黄红色,与黄花梨木色泽接近;只有个别家具为黑色,有紫檀木之嫌,这与黄花梨家具与紫檀家具的比例关系也相吻合。《盛世滋生图》为徐扬奉旨精心之作,且徐扬又生长于苏州,记录苏州发生的一切绰绰有余。黄花梨家具的正宗产地为苏州,已是不争的事实,依此判断清代前期为明式家具的黄金时代不仅顺理成章,更重要的是,可以纠正明式家具绝大部分为明代所制的错误概念。显然,清式家具由宫廷形成后才进入民间,这需要一定的时间,与人们想象的会有不小差距。
清代的黄花梨家具,由于木材的逐渐匮乏,一般都限制在乾隆以前,嘉庆以后几乎不再生产,即使有少量生产,也一般沿袭旧制,不再创新,由于黄花梨木的特性。我们从示看到有类似的檀精细雕工的家具,黄花梨木纹清晰,若以类似紫檀精细雕工施以装饰,就会发生木纹与纹饰的冲突。另外,黄花梨色暖体轻,通透空灵的设计会理富有魅力,如追求清代的家具的拘谨方正,就会有不伦不类的之感。想必古人有过此类都有训,故多年来,几乎未见上述作品。
我们来看一下卷草靠背板圈椅,与前述之素靠背板圈椅比较,明显有两处不同,一是有腿与鹅脖由一木连做变成两木分做,鹅脖在座面上后移了约10厘米,从一般审美上看,是多了一层变化,避免了呆板,但结构上受到了一个相当大的破坏。由于鹅脖只能浅载于座面上,牢固程度与一木连做无法比拟;二是腿部变成方型,外方内方,与前例外圆内方少了委婉,多了刚硬。至于靠背板上的纹饰,壸门的纹饰都属于装饰手法的变化。知晓这两件圈椅的做工差异,有助于我们了解明式家具演变的脉络,一木连做的施工手法在明式家具上常用,比如牙板与束腰,前腿与鹅脖,抹头与翘头等等,一木连做明显比两木分做费工,但它保证了结构强度,成为明代家具的最初施工原则。
图中的夹头榫炕案,在明式家具中属少见。案类家具主要作为室内陈设之用,而炕案书写不甚便利,产量明显的少,这件炕案,高度适于人腿盘坐中,宽度也恰好。四腿八挓,两侧足距与案面等宽,腿部装饰采用打窪委角,两侧双枨相连,中间装入绦环板,牙头曲线优美,阳线精细不苟,与前述画案比较就可以看出各处变化,腿部装饰,牙头装饰,双枨之间加绦环板装饰,细微之处如冰盘沿,也较混面多一层变化,这些装饰不仅是两件家具之间的不同符号,更重要的是同为明式家具,由明代迈向清代是在这样的细节上一步步地完成的。文人们的思想不可避免地受其景响,变得追求华丽,追求形式。明式家具朴实无华的精髓,也会被时代 暂时搁置一旁。
过去的学者认为,炕桌多为汉族人使用,满人是骑马民族,不用炕桌,故炕桌多为明代作品.其实清朝统治中估清初期曾试图以满人文化统中国,可遇到了强大的汉文化的顽强抵制。康熙这雄才大略,采用汉文化的治理中国,才使清廷的统治长达二百六十七年。整个清朝,满族族明显补逐渐汉化,以至于晚清时期许多人满人只识汉方,不识满文。了解这些,对待炕桌这样简单问题就不会走入误区。炕桌在整个清朝,仍作为北方汉人主要家具之一,其存世量惊人足可以证明这一点。
有一个高束腰炕桌,标准尺寸,束腰较高,牙板装饰与腿装饰征一气呵成,以中间部分为起点,两边由两组缓行曲线相接,至近角处迅速变成急剧强烈的皱褶,然后下折对称衔接腿部,至于足外翻球并饰以卷草,这件炕桌的装饰主要集中在线角中上,阳线缓,阴线急,有张有弛,这在明式家具中属最成熟的作品,制做也应在清前期。
鸳鸯枨半桌是一个孤例,在已知的明式家具中未见此做工。这主要表现在枨的造型,这种攒插而成的横枨显然不很结实,忽视了明式家具重结构的原则,尽管此桌横枨有窗棂之风,通透空灵,但从结构上失大于得,故工匠只好将一坚枨直顶牙板,起了矮老作用。注意一下足部的内翻马蹄,采用转珠形式,也说明此桌是清前期生产的。了解这些细微变化,对判定家具孰明孰清颇为重要。其实,绝大部分古家具的断代都是由制做手法提练成的“符号”以后综合决定的。
黄花梨的辨识
这是一个很久以来就困扰研究者和收藏者的问题。几乎所有的研究中国古代家具的重要专著或多或少地有过辨识木质家具的错误。如艾克的《中国花梨家具图考》一书中,图版4黄花梨木罗锅枨春凳误为花梨木;图版27花梨木脚榻却误为黄花梨木。由于历史的局限,出现辨识木质失误在所难免,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打开辨识黄花梨木的新思路。
黄花梨是一个文学名称,从古到今没有一种树叫“黄花梨树”。它有一个新学名,叫“降香黄檀”。至于这种木材有几个品种,目前尚没有准确说法。以肉眼观察,黄花梨木大致分两类。一类色浅,呈棕黄色;一类色深,呈棕红色。这两类黄花梨木区别明显,其特征有同有异。浅色黄花梨的光泽一般较强,即便年久失蜡,稍加整理,就会闪着幽幽的光。份量略轻,纹理清晰流畅,不暖昧。这种浅色黄花梨所制的家具,北方发现的占大多数,尤其城市中的明式家具,以浅色黄花梨多见。
深色黄花梨以目测感到油性大,因而光泽不如浅色黄花梨。两者比较,深色黄花梨份量重一些,纹理上也不如浅色的清晰。这类黄花梨家具的出身往往乡村多于城市。
黄花梨木是家具中阳为优良的木材,它的优点主要为:内应力小,俗称“性小”,遇湿遇干,遇冷遇热,抽胀不大,这是除紫檀外其它硬木很难达到的。黄花梨木性极为稳定,而且表现制作之中,譬如明式家具中的三弯腿,有晴蜓腿的美誉,其细而弯的程度可想而知。黄花梨家具的干裂现象也少,无论大件小件,薄板厚材,制成家具后若没有外力破坏,很少有自行干裂。实例是一件黄花梨隔扇残件,系清初制品,厚度只有5毫米。因透雕满饰草龙,许多地方相连外细微,纤维已被完全切断,但三百多年来居然完好无损,足可以证明黄花梨木超凡的木性。这类雕工,若换其它木材,无须外界碰撞,只因冬夏干湿季节变化,就不可能保存到今日。
了解黄花梨木的特性,对辨识其材质十分重要。比如黄花梨木有很强的韧性,不像红木那样脆。木匠在施工中辨识黄花梨木和红木十分容易,在刨刃口很薄的情况下,只有黄花梨木可以出现类似弹簧外形一样长长的刨花,而红木只出碎如片状的刨屑,有关这点任何一名硬木木匠都很清楚。
黄花梨家具木质的辨识困难往往出于三个方面。一是与红木不分。深色黄花梨,要是使用的年头久了,保存状态又不好,乍一看与红木非常像。其实从本质上判定,黄花梨木的木性小,故变形率也小,体轻而温和。把握这点,其它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二是与草花梨不分。草花梨的出现是由于黄花梨木材断绝,作为补充而在晚清至民国出现于市场的,在硬木中最为低档。其木质粗疏,棕眼过大,色土黄而无光泽;三是与新黄花梨木不分,新材份量也比老材黄花梨木重,木纹含黑线过多而且生硬,因此许多木纹过于漂亮抢眼的反倒是新黄花梨木。
以上是辨识黄花梨木的初级阶段,更重要的是从造型上判断,黄花梨家具盛行的十七、十八世纪,已将黄花梨家具定了位,造型虽千变万化, 文人化的本质却非常统一。从本质上理解黄金时代的中国明式家具,再加上对黄花梨木物理性的了解,辨识黄花梨就会变得十分简单。
结论
黄花梨家具以其不露声声的内涵征服了研究者和收藏家。几百年前的家具至今仍保持着一种摄人魂魄的情绪,仔细了解它就会感到十分亲切。凡高品味者,对黄花梨家具流露出的文人化倾向都会由衷地欣赏。宋代以降,中国人的起居方式完成了席地坐转向垂足坐的漫长过程,国人的生活视点由低渐高,变得开阔起来。程朱理学的时兴,左右了中国古典家具的精神核心,宋元明三朝将此核心成一咱可以意会而不可言传的具体表现。作为明式家具,也可称宋式家具,实际上是中国人生活观最直接的反映。中国的封建社会是由科举制度支撑框架的,科举是保证国家政治强大的广泛前提,学而优则仕又从客观上保证了国家机器成员的基本素质。中国封建社会以文人为中心转动应不存争议,文人对生活的向往与追求,体现在家具上,则与古人生存哲学相吻合并无法分开。
明式家具的洗炼与华丽,是多少文人墨客,能工巧匠智慧的结晶。明式家具中的精品——黄花梨家具,属大雅中的大雅,不悦俗眼。追其根源,黄花梨家具的文化内容包含着一种脱俗思想,决不无原则地迎合市场,以保证文化的高贵和不可侵犯性。五百年来,无论兴衰,黄花梨家具始终在向人们强调一种身份的优越,提倡一种安逸的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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