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样“与”苏式“
——苏式工艺美术的含义
2017-11-13 作者: 浏览:2643 来源:中国红木艺术家具网
摘要
“苏式”一直作为一个约定俗成的概念被广泛使用,几成古今工艺美术时尚的代名词。但关于“苏式”工艺美术的含义,却很少有人深入讨论。实际上,“苏式”是以苏州为代表的一种工艺美术样式,产生于经济、文化高度发达的明代中晚期,明代文人称之为“苏样”,清代以后则称之为“苏式”。它代表了当时工艺美术的最高水平,不但工精艺绝,而且引领时尚潮流,明清以来对全国的工艺美术发生了巨大影响,直到今天它的魅力也丝毫未减。
一、“苏式”概念的形成
经过宋元时期的积累,再到明初的恢复与发展,到明代中期之后,苏州已然是中国东南经济发达、文化昌明的经济文化重镇。依托于这样的社会经济环境,苏州工艺美术得到了全面发展,并显示出独特的文化内涵。当时,形成了许多流行的话语,这些流行话语中与“苏式”有关的词汇,已经有很高的出场率。虽然这些流行语的外在表述有所不同,但是所表达的含义大体相似。如“苏样”、“苏意”、“苏作”等。
“苏样”一词最早出现于明代冯梦龙《喻世明言》中描述一个人物:“头上带顶苏样的百柱鬃帽,身穿一件鱼肚白的湖纱道袍。”陈宝良认为,“苏样”在明代已经是一个常用的话语,凡服装式样新鲜离奇,一概称之为“苏样”。
“苏意”是侧重“苏样”意象的一种提法。明代文震盂《姑苏名贤小记•小序》亦言:“当世言苏人,则薄之至用相排调,一切轻薄浮靡之习,咸笑指为‘苏意’,就是‘做人透骨时样’。不仅如此,在当时,一切希奇鲜见的事物,也径称为“苏意”。如史载,时有一人刚到杭州上任做官,笞打一个身穿窄袜浅鞋(这是当时的一种时尚穿着打扮)的犯人,因一时想不出如何书封,灵机一动,写上“苏意犯人”四个大字。而明人吴从先在其《小窗自纪》中所言“苏意”,又持指一种生活方式,“焚香煮茗,从来清课,至于今讹曰‘苏意’。天下无不焚之煮之,独以意归苏,以苏非着意于此,则以此写意耳。”总之,正如有的学者所论,所谓的“苏样”,就是苏州1人生活中累积的文化样本,而此“苏样”所具体呈现出来的生活态度、行为,则被刚人指目为“苏意”。
“苏作”、“姑苏作”乃是对苏州工艺美术制作及技艺的指称。见于“全蜀艺文志》卷五十六:“连四售者,连四一名曰船笺,又有青白笺,青面白,有学士笺,长不满尺,小学十笺,又半之,仿姑苏作,杂色粉纸曰假苏笺。”
另外,在明代还经常出现“苏铸”、“苏绣”、“吴扇”、“吴帻”、“吴笔砚”等以苏州冠名的工艺美术品名。如明代正德《姑苏志》言“精细雅洁称苏州绣”等(图1)。明人高濂《遵生八笺》中,为说明当时苏州家具制作工艺的特点和影响时,用了“吴中之式雅甚,又且适中”之语。
总之,这些新名词在明代中晚期的流行,说明“苏式”已深人人心。
二、“苏式”的样式意义
在明代中晚期苏州特殊的社会、经济和文化背景下,苏州工艺美术逐渐形成了自已的内在动力结构和风格样式,承载了独特的文化内涵。与此相应,“苏样”也从仅指服饰样式扩大到各种工艺美术,继而产生多指向的“苏式”概念。由于“苏式”工艺美术具有时代先进性和强力的示范性,所以成为拿国仿效的样式。
“苏样”原本多用来指苏州的服饰样式,后来所指范围日渐扩大,直至演变为“苏式”。“苏式”的装束是什么样的呢?据冯梦龙描绘,明后期士子常常是:“头戴一顶时样绝纱巾,身穿银红吴绫道袍,里边绣花白领袄儿,脚下白绞袜,大红鞋,手中执一柄书画扇子。”这在上文也已说到。据佚名《烬宫遗录》卷上所载,明末崇祯年间“周后籍苏州,田贵妃居扬州,皆习江南服饰,谓之苏样”。这里的“苏样”已扩大为“江南式”。崇祯入宫前,原来居住在扬州,所以习用江南服饰,均称为“苏样”。田贵妃入宫以后,凡衣、鞋之类,也全用“南制”,需“岁制以进”。在皇帝贵妃的带动下,代表江南的“苏州式”一度在宫里宫外流行开来,又使这种“苏州式”具备了时尚的含义。明代史玄《旧京遗事》记载了当时京师夫人“雅以南装自好,宫中流行尖鞋平底,行无履声,虽圣母亦概有吴风”,就连贵为天下母的周皇后也好起“吴装”来。天启皇帝熹宗的八妹,尤善“吴装”,“遇有吴中士大夫在京,必邀其宅眷到府”,对“吴风”达到痴迷的程度。这种风气一直延续到清朝,由于“十不从”的原因,清代女装依然保持了“明式”的基本样式。如清代徐珂《清稗类钞•服饰》云:“顺康时,妇女妆饰,以苏州为最好,犹欧洲各国之巴黎也。朱竹垞尝于席上为词,赠妓张半月,有句云:‘吴歌《白纻》,吴衫白纻,只爱吴中梳裹’。”类似的还有“吴门式”,都是此类意思,清代李渔《闲情偶寄》存“吴门新式,又有所谓‘月华裙者’,一裥之中,五色俱备,犹矫月之现光华也。”
此后出现的“苏式”这个词,主要含义同样指样式,但内容明显扩大,即指“像苏州那样的形式”,包括建筑彩画、家具、木雕、砖雕等,并向京师等地辐射。如“苏式”彩画,清代《工程做法则例》载有:“寿山福海苏式彩画”、“福缘善庆苏式彩画”等多种不同做法的海墁苏画(图2),虽然系指清代早中期的情况,但北方的“苏式”彩画,是逐渐继承、改革和发展了江南“苏派”彩画而形成的,并取名“苏画”,流传至今。如北京颐和园万寿山长廊,长728米,共273间,“每间的梁枋上都施以苏式彩画,彩画中绘有风景、人物、花鸟及故事,各间内容互不雷同”。现在大部分专家都认为清代北方的“苏式”彩画与苏州地区彩画,特别是明代彩画的发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另外,明代高濂《遵生八笺》提到吴中(即苏州)的几种家具制作款式最好:如靠几,“吴中之式雅甚,又且适中”;藤墩:“吴中漆嵌花螺甸圆凳,当置之金屋,为阿娇持觞介主之用”,蒲墩“吴中置者,精妙可用”;香几:“今吴中制有朱色小几,去倭差小,式如香案,……以供清玩,甚快心目。”也都包含了样式的含义。“苏式”家具不但是文人雅士居家必备,也是明清宫廷中的长物。
三.“苏式”是最高工艺水平的代表
清代纳兰常安《爱宜室宦游随笔》卷十八载:“苏州专诸巷,琢玉、雕金,镂木、刻竹,与夫髹漆、装潢、像生、针绣,咸类聚而列肆焉。其曰鬼工者,以显微镜烛之,方施刀错。其曰水盘者,以砂水涤滤,泯其痕迹,凡金银、琉璃、绮、铭、绣之属,无不极其精巧,概之日‘苏作’。广东匠役,亦以巧驰名,是以有‘广东匠、苏州样’之谚。”很明显,这里的“苏作”,是针对制作工艺而言的。举凡琢玉、雕金、镂木、刻竹、髹漆、装潢、像生、针绣等各个门类的工艺,苏州人都能极尽工巧,甚而到达了一种“鬼斧神工”的地步,因此,“苏作”完全代表着一种最高的技艺水准。而苏作”正是“苏式”的重心。
“苏作”高超的技艺水平是在长期的历史积累中逐渐形成的。南宋陈元靓《岁时广记》就提到,苏州的泥孩儿“惟苏州极巧,为天下第一”,如果说这种现象在当时还只存在于个别工艺美术门类中的话,到了明代中晚期,随着越来越多的苏州工艺美术品跻身全国一流,“苏式”就已经变成了一种地位符号,凡是被冠以苏字头的,如“苏裱”、“苏灯”、“苏铸”等,不仅有着强烈的地域指示性,还代表了一种最高的规范,或者是一种自成一体的流派。如苏州的仿古铜器,在明万历、天启年间,有蔡姓者,技艺高超,自成一派,被称为“苏铸”。明人陈继儒《妮古录》中也有多处提到“吴帻”、“吴扇”、“吴笔砚”,厚爱之情浮于字里行间。 苏式”在明代的引人注目,随着时间的延续和空间的扩展进一步散播开来,而高水准的制作水平作为“苏式”工艺美术的重心,经过后继者的传接,衍生为一种工艺美术传统,内化于苏州工艺美术此后的发展进程中。如圆明园钟表清册中记载:“嘉庆十九年(1814年)二月初十,福喜交帖金倒环顶,黑檫漆架,铜花铜条,油画屉板,单针时乐钟一对(苏做,无等)”。一这是有关苏州人为宫廷仿制自鸣钟的一次记录,后来“苏做”钟表成为苏州工艺美术重要的品牌一直延续到现在。再如徐珂《清稗类抄》中描绘江西龙南的髹漆工艺,“其漆色之光腻,雕镂之精致,虽三吴巧工,无以过之”。这里的“三吴巧工”俨然是衡量工艺水平的一个标尺。由于这种标尺所承载的工艺价值含量极高,所以就有了仿效、甚至是作伪的价值。以《顺德县志》的记载为例:“携书人粤,售于坊肆,得值就(顺德县)马岗到所欲刻之板。板成未下墨刷印,即携旋江南,以江纸印装分售,见者以为苏板矣”。
四、“苏式”是时尚和潮流的代名词
“苏样”又是时尚和潮流的代名词。在明清的社会语境中,时尚代表了两层含义:一为新鲜、离奇;二为风雅。从这个意义上讲,“苏式”代表的又是一种时尚的文化品位。 首先,凡是见到式样新鲜、离奇的苏州东西,一概称之为“苏样”;见到别的希奇鲜见的事物,也径称为“苏意”。如万历《建昌府志》称:“迩来一二少年,浮慕三乏吴之风,侈谈江左,则高冠博袖,号曰苏意。”
其次,“苏式”的流行,还包含着一种对苏州文化的追捧。正如有的研究者所言,所谓的“苏样”,“就是苏州人生活中累积的文化样本”,“苏式”因此已经超越了样式本身的意思,代表了一种苏州人特有的“文化样本”,即苏州人的生活态度、审美取向以及因此表现出来的行为方式等。总之,当时苏州即为先进文化的代表,掌握着文化艺术的月旦大权。“吴俗习奢华,乐奇异,人情皆观赴焉。吴制服而华,以为非是弗文也;吴制器而美,以为非是 弗珍也。“苏人以为雅者,则四方随而雅之;俗者,则随而俗之”。其实,明人在当时就已经为“苏式”的这种含义作了诠释。如明代吴从先《小窗自纪》所言“焚香煮茗,从来清课,至于今讹日‘苏意’。天下无不焚之煮之,独以意归苏,以苏非着意于此,则以此写意耳。”同为焚香、煮茗,一般人只会重实用的价值,而苏州人却把它上升为一种意境,体味的是其中的美学价值。
而“苏式”这种时尚化的特点,同样存在于当时人们对器物的认识上。举凡苏州人所尚之物,即为流行。明代王士性在《广志绎》中说“姑苏人聪慧好古,善于仿古法造器,家俱亦是如此。又如斋头清玩、几案、床榻,近皆以紫檀、花梨为尚,尚古朴不尚雕镂,即物有雕镂,亦皆商、周、秦、汉之式,海内僻远皆效尤之,此亦嘉、隆、万三朝为盛”。这种质地好,但古朴不尚雕饰的“苏式”家具,被公认为“雅”的代表。
以至于拥有一二等这样的“雅”物,成为文人士大夫们附庸风雅,彰显身份的重要手段。
谢肇涮言“茶注,君谟欲以黄金为之,此为进御言耳。文房中既银者亦觉俗,且诲盗矣,岭南锡至佳而制多不典,吴中造者紫檀为柄,圆玉为纽,置几案间,足称大雅,宜兴时大彬所制瓦瓶,一时传尚,价遂涌贵,吾亦不知其解也。”。邹枢贯在记述自己与金陵名妓卞赛之交往时写道:“常以金陵十竹斋小花笺、阊门白面圆簿画兰,邀余题诗,余信笔题就,颇惬其意。每以十竹斋珠砂印色及水沉香等赠余。”在记录与沙女交往时又说:“常以阊门云母笺截斗方吟小令,作蝇头楷赠余索和,余取宣德纸以碎珠研粉砑石赋诗一半儿十首答之,喜甚。”“明人袁宏道为此还专写《时尚》一篇,介绍了苏州一带的著名工匠,以及他们所制作的器物如何风行全国的过程。
“苏式”之所以能成为时尚和潮流的代名词,这里面有着复杂的原因。“吴中素号繁华,……凡上供锦绮、文具、花果、珍羞奇异之物,岁有所增,若刻丝累漆之属,自浙宋以来,其艺久废,今皆精妙,人心益巧而物产益多。至于人材辈出,尤为冠绝。”明人王铸《寓圃杂记》这段记载点出了苏州时尚是如何形成,并日益为天下所宗的最重要因素:一为“物产益多”,二为“人心益巧”。换成现代的术语,即地域性的“原生态环境”,即“地理——人文环境”。而明人张瀚在《松窗梦语》所说,又提供了第三方面的生成原因,即今天所讲的新生态环境:“四方重吴服而吴益工于服,四方重吴器而吴益工于器……工于器者,终日雕镂,器不盈握而岁月积劳,取利倍蓰;工于织者,终岁纂组,华不盈寸,而锱铢之缣,胜于盈丈。是盈握之器,足以当终岁之耕;累寸之华,足以当终岁之织也”。可见,工艺美术较高的商业价值,进一步刺激了它的生产与进步,加快了苏州操持海内进退之权的优势地位。 时尚的形成,无疑是生活时代性的最好体现。但既然是时尚,则就如一股流行之风,处于一种不断变化的过程之中,其变化之快,有日寸可能转瞬即逝。如邱维屏《亡友魏应搏传》记魏氏:“游吴、越归,冠吴冠,高尺有二寸,县中人尽笑之。后三月,县中无不冠者,冠或尺四寸。”
总之,正是由于“苏式”乃天下所宗,才刺激了“苏式”工艺美术的不断创新和发展。而它的进一步发展,又反过来加强了它引领潮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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