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乔工匠子龙论“广明式家具”
2017-12-28 作者: 浏览:66161 来源:中国红木艺术家具网
摘要
金刚经说: “明式,非明式,是名为明式”。匠解,就是透过表象究竟本质。
一 、问明
很久以来,关于传统家具中“明式家具”的概念,大致上有两种,即时代论与地域论。时代论,就是以明朝时期生产的家具,特别是被后人推崇的经典家具,以及包括第一种在内的与后朝对此类家具仿制的所有家具。我们现代能涉及到的明式家具,主要是指国内外藏家的藏品或拍卖的或博物馆里珍藏的经典黄花黎家具、紫檀家具等。当然,关于明式家具生产的时期,也有很多争论,如有学者说是明中晚期或明至清初制作的,不管这些说法或依据如何,其议论的话头皆基于年代来断代的,或是在年代假设背景下再以苏作京作等的比对,孰先孰后,很有说头,似乎永远究竟不尽也究竟不清,且越说越多,一时间,热衷于明式家具者,人人成为了文博专家或考古专家。
地域论,主要是指以苏式或苏作为代表的,或有关江南人文及文脉等的明式家具说,我们可以统称为是地域(文脉)论,并以此深讨有关苏式京作或京式苏作、苏式广作或广式京作等等类似“式与作”,或着重于历史上该地域的某文人及画家论述或引据,或以有无连帮棍来究竟或断代该椅是明还是清代等,或某墓穴挖掘(缩小且简化的祭祀家具)家具说,或某文字记载的家具与空间等陈设以及趣事等等说。这类地域(文脉)论,已有相对的明式家具轮廓,但并未触及明式“文心”的本质。从欣赏或收藏或仿制及使用等“赏读”的角度来说,已基本可以满足了,至少在讨论时的精神是愉悦的。
如果说时代论是纵向的Y轴,地域论是横向的X轴的话,我今天与大家讨论的是原点O,即本元论,或者是探索原点的本元论,是不同于前两种的新的“明式别解”,暂名为“广明式家具论”。
我们大家知道,明式家具承续于宋或宋的以前--先宋,是中华数千年文化之结淀。在史存的很多先宋绘画或记事中,有太多的近似明式家具的雏形,其中部分家具完全相同,也就是说,明式家具是由前朝历代家具渐序演变而来的,不是大明朝开元后突然间形成的,其中也有与外域文化长年的浸润与交融。客观的讲,明式家具是中国几千年文明进化的(家具)高峰,其家具的文化内质与“中国本元文化”是一脉相承的。与宋式家具相比,明式在保留宋意的前提下更加规范,形式感也更强,论理性与审美等更合道统,制式的“规范”与制作工艺更精准,尺度比例的把握,映射了“资本主义萌芽”的早期“标准化”。那么,我们可以问一下,这个明式家具内在的“中国精神”及“工艺文明”,在明朝开国之前已具的雏形,特别是内在的本元,应该叫什么?或者说,明式之前的家具的“文心”究竟是什么?
二、原明
研究家具,我们不能仅仅用“道”字来回答所有问题。常说的“文以载道或器亦载道”,这个道字是同一字,似乎文与器就相通了,但此文与那器并非是我们自己(悟)之相通,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隔行如隔山,各有各的道,当然,倘若你的文至孔圣,他的工至鲁班,你们应该是可以相通的,但我们还在半山腰或刚上坡爬行,所以请不要动辄就是道,这个道离我们还很远。我们研究家具应该是道后面的一个字--“理”,先求理,弄通基本的原理。从基础研究做起,求原理就得有步骤有方法,方法论很重要。
研究家具, 首先要清楚研究的目的,他不仅仅是自愈自乐,也不是简单意义上的收藏或买卖(当然我们尊重上述的活动),而是为了继承与创新。那么,我们就必须要弄清楚这个家具史上“高峰”--明式家具的真正本义,弄清楚我们国人发自内心喜欢的潜在原由是什么,以及我们观赏、使用明式家具时与己产生的共鸣是什么。
回过来看,在明朝开国之前,早已用了几千年中华汉字中的“明”字的本义,如日月为明、明月当空、明心见性等等,我们可以一连串的排列出很多与“明”字相关的日常用词,如: 明白、说明、清明、简明、明天、黎明、天明、明示、光明、明析、解明、声明、文明、开明、明朗等等,也要更多的文哲经史的用的,如: 明理、明心、明灯,明哲、明通、明德、神明、英明、无明、无无明、五明、大明咒、明明德等等,明明德的第一明的动词意,也不同一般的动词,而是正大树立闳行发扬等意。可以说中国人无一日不用“明”字,与日月同辉的君子之明,心如明镜的君子之德,自身一尘不染的一种内在的明德。在日常生活中,“明”字虽然用处各有不同,指事有别,但都有一个“新、劲、生发、彰显、弘扬、纯净、未来、美好等等一切“向上美好”的正启示。在中国文化用字(词)中,再也找不到一个字可以替代“明”而仍有如此多正能量词义(关连词)的字了,“明”,几乎涵盖了中国文化的方方面面,包括人的姓名别号。生活中的色、声、觉、心、意,皆有“明”或“非明”之别,这个“明”字,不就是或近于中国文化之“本元”吗?
包括书法、美术、建筑及工艺美术在内的一切中国视觉文化艺术,其内在结构均有其向上的逻辑关系。绘画的构成,书法的间架线韵以及家具的架构线型均含有其积极向上的内在的气韵关连。家具的方圆刚柔曲直开合平仄挓收等等都预示着自然生命性。东方中华的朝气勃发(向上),是中国文化骨子里的基因,具体的讲,就是生存的日月崇拜,或敬天地或敬自然,依日月生息,与朝日同明,于家具来讲,或月洞或天圆地方或圆杆方腿等等造型寓意,其骨子里的元神,就是这个“明”字。
具有“明”文化基因的家具,在唐及五代时期与其他文化一样,已渐近俱佳,家具的制式形艺已渐具雏型,家具的文化特性与同时代的书法绘画及建筑一样渐入高峰,但到宋的绘画书法及建筑等达到巅峰时,家具似乎还没跟上(事实上家具文化认识已至,参同时期绘画),这可能是受材料及工艺技术等的限制,到了明代或远洋及硬木进入或科学与技术的进步等,家具才得以登入巅峰。文化本元“明”与明代相遇,“明”明同在,但家具的文化之“明”也因此被时代之名(明)渐渐遮掩或替代,以至后人只知时之明而疏忽内在的神元之“明”。
与其说两明巧遇,不如说遇有必然,宋代的文化复兴,程朱理学及佛教禅宗的盛兴,以及各种科技的萌生,中华文明在宋又一次蓬发,文化内在的“明”已根深大地,“明”于万民。即使农民义军也打着“小明王”或“明教”等旗号(也许这个是盲从或时尚,可能没有本质的关联)。600年前的大明朝顺合了大中华文化“明”的趋势,与家具内在的“明”,顺势而遇,同宗同源,与国与器皆于“明”。
经典的明式家具内在之“明”,具体来讲,就是以“明”精神为本的各种美(品韵)在。本质之美,骨了里的纯美,没有多余的东西,这种美与观者用者内心的美产生了共鸣(美好)。再往前究,这个“明”就是指家具成器之前的制作预想(也可以理解为是设计),以及预想前具体(指匠者或参与者)的传统文化基因(设计修养或前因)植入,连同这些基础前因,我们可以笼统的称为匠心,而“明”就是这匠心的本元,有具体引导的意义,匠者就是基于“明”而用心用工的,这个就如古人常说的“工巧明”。匠者通过“心”、“眼”、“手”、“器”这四“明”合一,再与成器后的受者(观与用)的互动映照产生了第五“明”,只有到这五个“明”境,才是“明通”或“明慧”,即哲匠(注:这个五明有别于佛教界的五明)了。
所以说,明有多层涵义,中华家具文化与西方家具文化根本的不同就是“和”与“适”,就是“明”与“非明”。中华家具强调的精神内质,是有伦理与育化的功效,家具中的有些造型及尺度讲究有一种规矩与仪式,追求的是德质与气韵,与人(心与身)是“和而不同”,是人文性的; 西方家具是物理性为主的,讲究适合身体的人体工程学,重科学次精神,虽也讲究艺术美学与精神,但其内在与中华家具有本质是不同的,这个就是东西方方文化的差别。东方中华的源头是“道”是“自然之道”,是释道儒揭示的“天地人”等等,与“日月”与“自然”以及“朝阳紫气”等向上生发的各个“明”。
那么,我们国人喜好的明式家具中的人文之“明”,具体在家具中的“实相”是什么?
这是个大课题, 这里我们仅从两个方面来谈谈,即形韵与质色。
三、器之明
我们大家喜好的明式家具,不论是简素还是繁华的,人人心中都有一把尺,即心知肚明……。
比如很多“明”式椅子桌子,其腿足均有外挓,这可以理解为透视平衡,但更多是人文寓意,下宽上窄的纵向形变,预示着向上气韵,是精神“明”的匠心工法。
同样,“明”式椅子的很多腿杆均略有下粗上细,其内在精神的预示尤如竹子的外形,有向上节节生发的寓意。至于搭脑翘头或罗锅枨的上位(宁上不下),均含有挺拔向上的形意。
圆制圆包圆凳椅家具,或桌柜及圆角柜等,稍喷出的面枋与腿杆的侧挓,形成的收放,其器型意象,也同样显现着屹立向上的气质。
展制案型器具与隶书一样,气质劲挺舒展,意爽明快,即使其下有托泥,也同样是有衬托其整器向上的蕴意。
方制四面平桌子,其面枋与腿形成的力韵也是向上的,而腿足的上粗下细虽不同于其他圆制桌椅(上细下粗)工法,但下部钩足“向上”更显示其整体的挺立向上与刚劲。
特别是较为人文气质的香几或琴几,其面枋与腿的构架比例以及上下势韵,更为上挺,造型干净利索硬朗,没有过多杂赘碎物,明靓简明清爽,在传统家具中,是“明”意突显,深受人们的青睐。
束腰的缩放,面枋边沿的喷与收,垛边及托腮的棱方劲显,均有其精神气质的提示,或厚重、或硬朗。即使三弯腿,硬拐子,二字枨等,共内在旋律与书法一样,潜藏着向上气韵的逻辑关系。
即使最为简素的经典架搁,在没有太多造型语言的情况下,其空档比例以及各空档与空档之间的比例(指经典家具),也存在着向上的旋律。
“明”同样在于 传统家具的榫卯与用材,中华榫卯本质上讲,是对木的敬重并于木性生命呵护下(明性)的活性榫卯体系,榫卯内部结构的阴阳交合外,也着重于榫卯外部的“纹质通顺完合如一”,把器具视如生命,去其疤痕(断截面),完其体肤(圆和),材之质色与榫卯同合于器,即工巧之“明通”(有关材质色间等,参作者另著《匠说构造》)。
“明”,经典家具的匠思中去除了繁琐多余的语言,简明扼要突出主题,反观八病中的所有,其实质就是“非明”或“悖明”。
先哲王世襄的“十六品八病”说,实质上就是以“明”为中,品有所向,十六品即十六“明向”,而非“明”悖“明”即是“病”。
品有所向,“明”有所别,厚重、典雅、玲珑、空灵、凝重等,就如: 重明力明、雅明净明、灵明空明、永明等; 劲挺、清新,柔婉等,就如立明新明清明丽明等,十六品中不同的品,其质实就是各种美韵的“明”,“明韵”,明“明韵”。
大凡经典或较为上乘的家具无不如此,就是繁雕奢华的明式家具,其雕饰内涵或雕与光素部分的对比与整器型体形态,同样离不开中国人的向上之“明”。我们通常讨论器具,从大型到细部,从轮廓(类似建筑天际线)线到冰盘沿、刀牙、到纹饰等细部,一切形材构比,其意觉无不是以向上气韵的“明”作为准绳的,绳尺班门,绳尺比例之微异,决定着品位之高低,我们每个人自觉或不自觉的在以这个心里的“明”来度量,“中和圆通,周正平上”的一个字,就是这个“明”。
中华家具特别是线(杆)构家具,其虚与实、实与实、虚与虚的各个比例关系,均有其骨子里的本原。计白守黑,黑白计章,虚实相间等等与汉字或者汉字艺术的金石书法等均有着某种关连,横竖经纬与虚实空间,存有着中国人共同的潜质认知,绘画或书法的气韵生动骨法用笔,与家具(线构家具)来说,就是各线型条杆的各种变化与比例,以及各条杆之间的连结不同,榫卯或榫位的不同,家具的气质精神就会不同,中华家具特别是线构家具就是线形笔墨的物化,家具的部件名称与汉字笔划名称以及与我们人体部位称呼,有着多么的类同,器(线构家具)、字、人三者如一,器“明”字“明”人“明”,这个“明”,是传统家具有别于任何其他物化文明之所在。
四、后明
这个“明”才是或近于是中国家具的本元,也是有别于西方家具的关键。若以继承与发展来看,明式家具之研究或家具的中式美学之研究,当以此“明”为本义,以此“明”为原点,从新出发。
出发就得先落地,知“明”悉“明”心“明”用“明”,把中国人的这个本“明”融入到家具创作中,融入到制作中,融入到现代电子数码智能化中,以此禀赋未来的科技与匠心,“明”于未来,这个“明”才是我们今天讨论的目的,才不愧于我们今天的所有“明式”研究。
“明”,不是中华家具研究的过去时或终点,而是原点是起点,我们一方面要深入学习理解传统文化,一方面要科学总结前人的家具创思智慧,把“明”这形而上的东西,落实到形而下的实相中,在方法论上下功夫,不要谈天论道,只有这样才能行之有效的,把中华“明”继续弘扬传承下去。
大概,我们常说传统家具的“文心”或“本原”或“道统”,就是这个“明”,至少是近于这个“明”了。
从这个意义上看,明式家具之研究,实质上应该是“明本”或“明心”等“明”的家具研究,为了便于认同或传播,就暂名为“广明式家具研究”了。(松乔工匠子龙 2017年12月于无锡)
【作者:乔子龙 编辑:中国红木艺术家具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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