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红楼梦》中家具描写谈起(一)

清代的家具制作，向来以精雕细作，装饰华美而著称。迄今为止，有关清代家具的研究正步入一个新的阶段，关于清代家具的著述越来越多，水平亦越来越高。有的从文物学角度，有的从考古学角度，有的从历史沿革角度等各个方面对清代家具艺术做了全面细致的剖析。本文在此不吝赘文，拟从清中期文学巨著《红楼梦》中有关家具的描述来简要地概述一下清代家具艺术的丰富内涵。

享有盛誉的我国古典文学名著《红楼梦》是清代乾隆年间文坛巨匠曹雪芹的不朽之作，红楼梦作为一部古典名著，诞生二百余年来，为人们广泛传颂，经久不衰，世界闻名。这部巨著虽然虚构朝代、地点，而且假借了女娲补天的神话作为故事的因源。却不经意中反映了清帝国下贵族的生活纪实，并且反映出当时的社会生活、婚丧祭祀制度，乃至服装穿戴、起居家具、饮食药膳、建筑亭阁、园林造景等等层面。

    从红楼梦诞生以后的二百余年间，不少专家学者从各个方面对《红楼梦》进行了广泛深入的研究。《红楼梦》一书中包含的丰富的民俗学，饮食文化及医药学等各方面的知识都为我们今天研究清代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留下了宝贵的财富。而《红楼梦》一书中有关工艺美术品的描述同样占有很大的篇幅。

据不完全统计，《红楼梦》中记述的工艺美术品数量之巨，内容之丰富，使用范围之广，形象之具体，都是中国历代文学作品中极少有的，全书有三百多处涉及工艺品，出现工艺品数量多达15000余件，420多个品种，真是洋洋大观，令人目不暇接。家具的描述在《红楼梦》一书中也占有很大的篇幅，红书里的许多章节不厌其烦的对家具做了细致入微的描写。为我们了解清代的家具功能形态做了具体的诠释。本文拟就《红楼梦》中有关家具的描写简要地探讨一下清代中前期家具艺术的丰富内涵。藉以管窥之见，抛砖引玉。

笔者粗略地统计了一下，红楼梦一书中共有十多个章节里出现过对家具的详细描述。

《红楼梦》第三回“贾雨村夤缘复旧职，林黛玉抛父进京都”中曾写道：“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又有一幅对联，乃乌木联牌。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汝窑美人觚，地下面西一溜四张椅子，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椅之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

正房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

第六回“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中描写家具：“半日鸦雀不闻之后，忽见二人抬了一张炕桌来，放在这边炕上桌上碗盘森列，仍是满满的鱼肉在内。”

第十六回“贾元春才选凤藻宫，秦鲸卿夭逝黄泉路”：“平儿等早于炕沿下设下一杌，又有一小脚踏，赵嬷嬷在脚踏上坐了。贾琏向桌上拣两盘肴馔与他放在杌上自吃。”

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中：“只见院中早把乘凉枕榻设下，榻上有个人睡着。”

第三十八回“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蘅芜讽和螃蟹咏”中：“一时进入榭中，只见栏杆外另放着两张竹案，一个上面设着杯箸洒具，一个上头设着茶筅茶盂各色茶具。  林黛玉因不大吃洒，又不吃螃蟹，自令人掇了一绣墩，倚栏杆坐着，拿着钓竿钓鱼。”

“贾母一面说，一面又看见柱上挂得黑漆嵌蚌的对子，命人念。湘云念道：‘芙蓉影破归兰桨，菱藕香深写竹桥。’”

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波醋，喜出望外平儿理妆”里：“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书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 。”

“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

“这里凤姐儿已带着人摆设整齐，上面左右两张榻，榻上都铺着锦裀蓉，每一榻前有两张雕漆几，也有海棠式的，也有梅花式的，也有荷叶式的，也有葵花式的，也有方式的，也有圆的其式不一。上面二榻四几，是贾母薛姨妈，下面一椅两几，是王夫人的，余者都是一椅一几。”

第四十二回“蘅芜兰言解疑癖，潇湘子雅谑补余香”中：“老嬷嬷端着一张小杌，连忙放在小桌前，略偏些。”

第四十三回“闲取乐偶攒金庆寿，不了情暂撮土为香”中：“贾母忙命拿几个小杌子来，给赖大母亲等几个年高有体面的妈妈坐了。”

“尤氏命他脚踏上坐了，一面忙着梳洗，一面问话。”

第五十一回“薛小妹新编怀古诗，胡庸医乱用虎狼药”中：“宝玉道：‘我常见他在螺甸小柜子里取钱，我与你找去。’说着，二人来至宝玉堆东西的房子，开了螺甸柜子，上一格子都是些笔墨，扇子，香饼，各色荷包，汗巾等到物；下一格子却是几串钱。于是开了抽屉，才看见一个小菠箩内放着几块银子，倒也有一把戥子。”

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荣国府元宵开夜宴”中：“地下两面相对十二张雕漆椅上都是一色灰鼠椅搭小褥，每一张椅下一个大铜脚炉，让宝琴等到妹妹坐了。”

“左右两旁设下交椅，然后又按长幼挨次归坐受礼。”

“这边贾母花厅之上共摆了十来席，每一席边设一几，几上设炉瓶三事，焚着御赐百合宫香。”

“上面两席是李婶薛姨妈二位，贾母于东边设一透雕夔龙护屏矮足矮榻，靠背引枕皮褥俱全，榻之上一头又设一个极轻巧洋漆描金小几，几上放着茶吊，茶碗，漱盂，洋巾之类，又有一个眼镜匣子。榻下并不摆席面，只有一张高几，却设着璎珞花瓶香炉等物，另外设一精致小高桌，设着洒杯匙箸。”

“当又有林之孝之妻带了六个媳妇，抬了三张炕桌，每一张上搭着一条红毡，毡上放着选净一般大新出局的铜钱，用大红彩绳串着，每二人搭一张。”

第五十四回“史太群破陈腐旧套，王熙凤效戏彩斑衣”中：“贾珍等到至贾母榻前，因榻矮，二人便屈膝跪了”

第五十五回：“辱亲女愚妾争闲气，欺幼主刁奴蓄险心”中：“因探春才哭了，便有三四个丫环捧了沐盆，巾帕，靶镜等物来，此时探春因盘膝坐在矮板榻上，那捧盆的丫环走至跟前，便双膝跪下，高捧沐盆；那两个小丫环，也都在旁屈膝捧着巾帕并靶镜脂粉之饰。”

“待书素云早已抬过一张小饭桌来，平儿也忙着上菜。”

第五十六回“敏探春兴利除宿弊，时宝钗小患全大体”中；“见他来了，探春便命他脚踏坐了。”

第七十一回“嫌隙人有心生嫌隙，鸳鸯女无意遇鸳鸯”中：“凤姐儿道：‘共有十六家有围屏，十二架大的，四架小的炕屏，内中只有江南甄家一架大屏十二扇，大红缎子缂丝满床笏，一面是泥金百寿图的，是头等的，还有粤海将军邬家一架玻璃的罢了。”

“当中独设一榻，引枕靠背脚踏俱全，自已歪在榻上。榻之前后左右，皆是一色的小矮凳，宝钗，宝琴，黛玉，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姊妹等围绕”。

“第七十五回“开夜宴异兆发悲音，赏中秋新词得佳谶”中“于厅前平台上列下桌椅，又用一架大围屏隔作两间，凡桌椅形式皆是圆的，取团圆之意。”

第八十一回“占旺相四季钓游鱼，奉严词两番入家塾”中：“代儒回身进来，看宝玉在西南角靠窗口摆着一张花梨小桌，右边堆下两套旧书，薄薄的一本文章，叫焙茗将纸墨笔砚都搁在抽屉里藏着。”

第九十二回“评女传巧姐慕贤良，玩母珠贾政参聚散”中：“冯紫英道：‘小侄与老伯久不见面，一来会会，二来因广西的同知进来引见，带了四种洋货，可以做得贡的。一件是围屏，有二十四扇隔子，都是紫檀雕刻的，中间虽不是玉，却是绝好的硝子石，石上镂出山水人物楼台花鸟等物。一扇上有五六十个人，都是宫妆的女子，名为“汉宫春晓”。

仅从上面的描写中可以看到，红楼梦一书中涉及的家具种类可谓无所不有，既有用于搁放物品的案，几,炕桌等物;也有诸如椅，凳，床榻之类的坐卧之具，还有用于陈设的各式屏风及贮存贵重物品的橱柜。这些家具大都采用紫檀木，黄花梨，楠木等名贵木材制成，在装饰手法上也采用了雕漆，镶嵌等手法，可谓工不厌精，料不厌细。把清代中期豪门富户纸醉金迷的生活场景表现的淋漓尽致。

    曹雪芹所著《红楼梦》一书的成书年代，正值清代中期，社会经济繁荣稳定，国力昌盛，版图辽阔，至十八世纪中叶，我国的领土面积达到了一千二百万以上平方公里，人丁兴旺，全国人口总数已达到几近三亿，正好与今日的美国人口数目相等。从《大清会典图例》上可以看出地区跨度很大，北至北纬六十度的寒带地区，南至北回归线迄南的海南岛一直到南沙群岛。都是大清帝国的直接管辖范围。这一时期的对外贸易日渐频繁，这一切也为手工业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机会，作为手工业重要分枝的家具制做业也不例外。清代以降，南洋地区的优质木材源源不断地流入境内，给清代家具的制作提供了充足的原材料；同时，清初手工艺技术突飞猛进的发展和统治者好大喜功的心态对清代家具的形成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清代是我国家具制作技术臻于成熟的鼎峰时期。与明式家具造型简洁的特性相比，清代家具更为注重人为的雕刻与修饰。特别是雍，乾以后，清廷达官显贵阶层生活上不断追求豪华气派，家具一般规格都比明代家具宽大，局部尺寸也随着加宽，家具雕刻装饰的范围和深度随之增加，造型上显示了雄浑，稳重，繁缛华丽的风格，随着社会背景的变迁，清代家具渐渐和简朴单纯的明式家具产生了较大的距离，显示了独特的时代特征。今天北京故宫博物院保存的康雍乾时期的家具是清代宫廷家具的代表作品，它和清代宫廷的建筑，窗棂，藻井以及宫廷陈设华丽的工艺品都相互协调，皆属于同一时期的风格。清式家具的主要特点是追求华丽的雕琢和装饰，充分发挥各种装饰材料的文饰效果，如镶嵌象牙，珐琅，螺钿，描金等家具的整体表现是以雕刻和装饰为主的实用美术品。

《红楼梦》一书中所出现的家具正是清代家具的典范之作，如红书中所记的紫檀雕螭纹大案，楠木炕桌，梅花洋漆小几，脚踏，各式雕漆梅花小几，雕漆荷花小几，雕漆葵花小几，雕漆海棠花式小几，绣墩，嵌螺钿小柜，花梨小桌，各式圆桌，各式精美的屏风等等都是清代社会常用的家具。

红楼梦对家具的细致描述是从第三回出现，如第三回讲到的紫檀雕螭纹大案，案本是古人进食和读书写字或摆放器物的家具，与桌的功能相同，但它在外形上与桌子略有差别，桌子的腿足多位于桌面四角，而腿足缩进桌面两端安装者则谓之案。据《考工记》记载：“玉人案十有二寸，枣栗十有二列。”可见案在我国的使用历史相当久远，早期的案为倚凭之用，与几相仿，以后逐渐向高足发展，才形成了明清时期的桌案形式。案由于形状结构不同，又分为条案，翘头案和平头案。明代讲究的案大多采用黄花梨，楠木，鸡翘木，铁梨木等制成，造型简洁，不事雕琢，进入清以后，案的装饰性逐渐加强。不论皇宫还是富裕的达官显贵大都喜用紫檀等名贵木材，《红楼梦》第三回描述的紫檀雕螭纹大案正是清代家具中做工相当考究的大案，此类大案在北京故宫博物院里还能见到（图1）。它们大多是雕刻繁缛，案子牙条及腿足上都雕有精美的花纹。足部往往做成回纹马蹄，工艺水平极高。

至于如红楼梦一书经常出现的“梅花式洋漆小几”，“描金洋漆小几”，在存世的清代家具中也占有很大比重，洋漆又名“倭漆”，“泥金”，是起源于中国而后又从日本传袭过来的技艺（图2）。元明之际，日本的描金漆器（日本称为“莳绘”）具有很高的成就，当时我国有人至彼邦学习莳绘，回来后仿制。明代杨埙就是善制此器的能手。从工艺上来看，这是用金粉和漆液高调和后涂于漆器上的一种特殊装饰技艺。此种漆器做法，在清代称之为“洋漆”。从北京第一历史档案馆中的档案可以看出，清宫皇家御用工场“造办处”下属的作坊里就有“洋漆作”“油木作”，专门为皇帝之家生产洋漆家具。如乾隆四十八年二月初八日的油木作档案里就曾记载：“员外郎五德，催长大达色来说太监鄂鲁里交交洋漆书橱二件，（随洋漆香几二件），洋漆书格二件，洋漆斜式书格四件，（随洋漆香几四件），洋漆小炕几一对，（内一件腿损坏），黑漆嵌螺甸花朝衣箱（俱陈辉祖名下）传旨将近磕缺损坏处俱收拾好，其铜饰件有不齐处添配齐全钦此。”可见，洋漆在清宫家具中使用的相当广泛。红楼梦一书正好为我们研究清代洋漆家具提供了形象的史料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