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本开新(三)

（3）图塞尔根

什么是图塞尔根？目前比较典型的看法有两种：

朱家溍先生认为，炕桌、炕案、炕几为图塞尔根，饭桌、膳桌、筵桌都属于炕桌类型。清代宫中凡正式的筵宴，还保留着历代大宴的惯例，即席地而坐，地下铺棕毯和坐垫，用矮桌。（朱家溍《故宫退食录》第127页，紫禁城出版社。）

而台湾学者吴美凤女士则持完全相反的观点：“图塞尔根桌” 应是满文“tusergen”之音译，为筵席用高桌，专事存放宴会中的杯盘酒具等物，并非膳桌或炕上用的矮桌，也不是设椅坐人的桌子。吴女士追溯其历史：一百多年前（雍正朝往前推，编者加注）努乐哈赤“建元即帝位”大宴群臣时，所见二人抬举之桌，应即为“tusergen”（图塞尔根）桌，也可能就是天聪六年（1632），在岳托贝勒与附马总兵佟养性结亲的筵席上，诸贝勒与台吉们进宴时所备妥的“抬举之桌”。果真如此，则当年桌上之“礼物”确即为酒品与酒具了。（吴美凤《盛清家具形制流变研究》第194-195页，紫禁城出版社。）

从雍正五年正月十五日之花梨木图塞尔根桌原样尺寸可能较长，散秩大臣佛伦传旨：筵宴上用的图塞尔根桌子两头太长些，抬桌子人难以行走，着交养心殿造办处另做一张，比旧桌做短些，外用黄缎套。钦此。从这一记述及表中资料来看，图塞尔根桌还应该是炕上使用的桌案类家具，尺寸也比较小，长者不过三尺六寸，宽不过二尺四寸，这正是高者亦仅一尺八寸、其余仅一尺七寸或一尺四寸八分。

雍正八年四月十八日，据圆明园来帖，内称：本月十三日太监刘希文传旨：万字房对响水玻璃窗户外廊处着做图塞尔根桌一张，后面安接楠木小床一张，长四尺六寸、宽三尺二寸六分、高一尺五寸，合图塞尔根桌一般高，随黄氆氇面月白云缎里坐褥一件、葛布单一块。钦此。于四月二十日，照尺寸做得楠木床一张，随黄氆氇面月白云缎里坐褥一件、葛布挖单一件并图塞尔根桌一张，催总常保持进交首领太监杨忠讫。这里的楠木小床高仅一尺五寸，“合图塞尔根桌一般高”，故此桌的高度比表中的高度更矮些。

雍正四年八月十六日，郎中海望持出杉木罩油图塞尔根桌一张，奉旨：着照此款式，面用紫檀木，其边与下身俱用杉木，做红漆彩金龙膳桌两张、酒膳桌两张。钦此。于十二月二十日，做得紫檀木面红漆彩金龙膳桌两张、酒膳桌两张并原样桌一张，郎中海望呈进讫。

我们循着图塞尔根的样式还可以找出许多炕上用的家具，以至于炕上、地下两用的家具。地上所用的高家具开始多起来，如高桌、高香几、案、床、书格。这是雍正时期家具发展的一条明显运行轨迹。

（4）接腿桌及漆面紫檀家具

①雍正十年十一月初二日，太监赵朝凤持来楠木活腿炕桌大小三张，说宫殿监督领侍苏培盛传：着将此大桌二张腿接高一寸六分，小桌一张腿接高二寸。记此。（于十一月初三日，将原交楠木活腿炕桌大小三张照尺寸接腿安妥，柏唐阿苏尔迈交太监赵朝凤持去讫。）

②雍正十年十一月初六日，太监赵朝凤持来楠木接腿桌大小三张，说宫殿监督领侍苏培盛传：另换做整楠木桌腿。记此。（于十一月二十日，另换做得整腿楠木桌一张，司库马尔汉交太监赵朝凤持去讫。又于十一月二十四日，另换做得整腿楠木桌二张，并原取个楠木接腿十二个，柏唐阿苏尔迈交太监张永祥、刘成同持去讫。）

③雍正十年十一月十五日，司库常保、首领萨木哈持出仿洋漆书桌一张，说太监刘沧州传旨：此桌面甚好，但桌腿不好，可将桌面取下另做紫檀木桌腿，其原漆桌腿另配做紫檀木桌面，再漆桌面边上回纹锦不用，着用紫檀木包镶。钦此。（于十一年四月初六日，将洋漆桌面配得紫檀木腿桌一张、洋漆腿配得紫檀木面桌一张，司库常保、首领太监萨木哈持去交太监刘沧洲讫。）

④雍正十一年三月二十九日，司库常保、首领太监萨木哈奉旨：照尔造办处做过的紫檀木书桌尺寸，将一块玉紫檀木桌、楠木胎洋漆桌每样各做几张，漆面紫檀木边腿桌亦做几张。钦此。（于四月十四日，做得紫檀木圆腿圆枨书桌二张，各长二尺二寸、宽一尺二寸五分、高一尺二寸，司库常保、首领太监萨木哈持去交太监刘沧洲转呈进讫。于五月初一日，做得紫檀木圆腿圆枨书桌一张，横枨长一寸六分、竖枨长二寸四分，司库常保、首领太监萨木哈呈进讫。随奉旨：此桌再做时，横枨放长二寸，竖枨放长五分。钦此。于八月十三日，做得紫檀木圆腿圆枨书桌一张，横枨长二寸六分，竖枨长二寸九分，司库常保、首领太监萨木哈呈进讫。）

⑤雍正十二年十月二十三日，据圆明园来帖，内称：司库常保持来宫殿监副侍李英交洋漆炕桌四张（系高其倬进）、洋漆书桌二张（系准太进），传旨：洋漆桌六张着接做紫檀木腿高桌，漆水不可伤损。钦此。（于十一月初十日，将洋漆书桌一张接得椴木雕卧蚕腿高桌样洋漆炕桌一张，配接得椴木雕如意云腿高桌样，首领太监萨木哈持进呈览，奉旨：准做。钦此。于十三年正月二十四日，将洋漆桌六张配接做得紫檀木活腿高桌六张，首领太监李久明、萨木哈呈览，奉旨：好。将此桌留下二张，其余四张送至圆明园，交园内总管陈设之处陈设。钦此。于二十六日，改得洋漆桌四张，柏唐阿六达子送至圆明园交总管王进玉收讫。）

在史料中有不少换面、换腿、将腿接长的记录，除了腿的尺寸加长外，也有将面和腿用其它材料置换的。如雍正十年十一月初六日，换成整楠木桌腿；十一月十五日，将洋漆桌面、漆桌腿分拆，漆腿配紫檀木面，漆面心配紫檀木腿；雍正十二年十月二十三日，将洋漆炕桌四张与洋漆书桌两张均配接做得紫檀木活腿高桌，之前先用椴木雕刻桌腿打样，再换用紫檀木；而雍正十一年三月十九日，除制作一块玉紫檀木桌外，还令做楠木胎洋漆桌、漆面紫檀木边腿桌。

紫檀木、楠木、花梨木或其它木材与漆面混制，或木面与漆腿、漆边混制，并不是雍正的独创，明朝或更早即已开始。如王世襄《明式家具研究》之“插肩榫漆面嵌螺钿画案”，“案面沿边起拦水线，面心漆地，用厚螺钿嵌折枝花卉纹。”（ 王世襄《明式家具研究》第133页，三联书店2007年1月北京第1版）

不过正是雍正别具心裁的改制，即接高、改高、换面、换腿，这正是雍正时期中国优秀家具血脉不断“接着做”的明证。

（5）西洋柜

雍正一向对西洋奇器抱有浓厚的好奇心，他有一张画相的发式即西洋式。家具方面也大量引进了西洋元素，西洋的玻璃用于佛龛、插屏、座屏、桌子（玻璃面内衬花篮花卉画镶银母紫檀木桌，郎士宁画）、笔筒、床等。比较典型的西洋式家具便是陈设于圆明园西峰秀色殿内的背面挂玻璃镜西洋柜。

雍正七年七月二十一日，据圆明园来帖，内称：本月十四日太监刘希文传旨：西峰秀色殿内陈设的背面挂玻璃镜紫檀木西洋柜矮了，下边再添做一楠木一封书式座子，比桌面放宽一寸五分，长不用放，要高一尺。钦此。于七月二十二日，做得楠木一封书式座一件，高一尺、长三尺二寸五分、宽一尺六寸三分，郎中海望持进安讫。上半部分是西洋式，下半部分一封书式座则纯为明式，这也是中西合璧的典型例子。

楠木一封书式座做完后，雍正始终不满意。七月二十六日又要求再做一件，要矮一寸五分。七月二十七日做得，海望将其安在西峰秀色殿。七月二十九日又要求再做一件，要矮一寸，即高九寸。于八月初二日做得。

雍正同样对陈设于九洲清晏西边的紫檀木镶玻璃门西洋柜子十分反感。雍正七年六月初九日，据圆明园来帖，内称：四月十九日郎中海望奉旨：九洲清晏西边陈设的紫檀木镶玻璃门西洋柜子下身座子不好，尔另用紫檀木做一西洋座子，其中间缩腰安西洋柱子，座子上水栏或安或不安，尔酌量。其柜旁倒环一边上层只有一个，或中间或下面两边各添一倒环，再照此样做小些检妆一二件。柜内远近玻璃不必安，或安抽屉或安何物，两边鼓面上或镶牛油石或镶何石。钦此。（于六月十六日，做得面长三尺二寸二分、横头宽一尺四寸八分、高一尺一寸六分紫檀木西洋座子一件、黄铜镀金倒环二件、曲头四个、眼钱八个，郎中海望带领催白世秀持进安在九洲清晏讫。于九月十四日，据圆明园来帖，内称：本月十一日做得仿西洋式镶牛油石紫檀木检妆一对，内安玻璃镜二个随紫檀木、黄杨木、楠木座二个，各高一尺六寸、宽一尺二寸、入深八寸，郎中海望呈进。奉旨：再做两三件，俱镶摆锡玻璃。钦此。于八年十月二十九日，做得玻璃西洋检妆一对，郎中海望呈进讫。）

西洋柜的实物，我们不得而见，雍正似乎对其十分偏爱，从视觉上觉得稍矮一点，故加了一个纯明式的一封书式座，不断从尺寸、木材与功能上加以修改以期完善，但似乎一直未能如意。这本来就是一件不伦不类的家具，想通过一封书式底座加以匡正、纠偏，当然不会达到事先设定的效果。西洋柜对于乾隆及乾隆以后的清式家具来说是开了一个恶劣的先例，以至于日本也产生了紫檀玻璃多宝格等一批丑陋不堪的家具。

（6）新式家具

实际上我们已经列出了雍正时期不少家具的新品种。我们还可以列出一些：

楠木座半截腿玻璃镜

楠木床（三面安栏杆，两边配做衣架）

抽信楠木杌子

贴金顶豆瓣楠木玻璃柜

楠木寿意香几

楠木转板桌

搁炉楠木小香几

楠木胎黑漆透眼香几

楠木有抽屉床

紫檀木包镶楠木有抽屉博古书格

寿意花楠木面紫檀木桌

雕刻紫檀木边腿豆瓣楠木心嵌银母如意花纹桌

嵌银母如意花纹楠木面紫檀桌

雕刻豆瓣楠木桌

竹宝座楠木靠背

抽长花梨木床

五个抽屉花梨木书格

六个抽屉花梨木书格

七个抽屉花梨木书格

八个抽屉花梨木书格

花梨木百寿饭桌

花梨木包镶有抽屉床

花梨木包镶樟木高丽木宝座拖床

花梨木床（夔龙栏杆上做紫檀木圆盘帽架、铜梃铜掐紫檀木痰盂托）

黑退光漆面镶嵌银母西番花边花梨木桌

红漆面镶嵌银母西番花边花梨木桌

黑漆面镶嵌银母西番花边花梨木桌

紫檀木牙红豆木案

红豆木转板书桌

雕刻番花紫檀木玻璃镜插屏

紫檀木博古书架

退光漆紫檀木座扶手

紫檀木四面镶象牙牙子书格

紫檀木托泥洋漆小柜

紫檀木边座玻璃小插屏（背后贴画）

紫檀木转板矮书桌

紫檀木转板桌

紫檀木嵌玉宝座

紫檀木圆光象牙镶玳瑁“寿”字安玻璃镜书格

紫檀木镶嵌银累丝玻璃靠板床

紫檀木活腿四方香几

紫檀木玻璃围屏

玻璃面内衬花篮花卉画镶嵌银母紫檀木桌（郎士宁画）

镶嵌银母西番花紫檀木都承盘

紫檀木边黄杨木心雕刻万寿山水人物花卉围屏

紫檀木边黄杨木心有抽屉插屏式书格

镶玳瑁象牙紫檀木香几

紫檀木边玻璃高桌（镶玻璃面紫檀木高桌）

紫檀木边镶玻璃心柜

紫檀木包镶楠木有抽屉博古书架

紫檀木边玻璃面内衬郎士宁画片安装活轮子四套寿意画屏

紫檀木边腿画洋金花案

镶嵌乌拉石紫檀木宝座

镶嵌乌拉石紫檀木桌子

象牙寿意紫檀木帽架

紫檀木边衬色玻璃笔筒

包镶紫檀木边楠木宝贝格

紫檀木边黑洋漆宝贝格

玻璃镜面西洋美人紫檀木边吊屏

从以上60种各式家具中，仅从名称就可以分析出多数家具已与传统的优秀家具渐行渐远，这也是“接着做”的必然结果之一。“接着做”有可能在原有的基础上向好的方向发展而形成更好的家具派别，也有可能产生另外一种不好的结果。我们这两方面都已看到。清式家具有相当一部分的明显特征是不惜材料、不惜工本、繁琐臃肿、满眼雕绘、错彩镂金，且榫卯结构也不尽合理，“样式”更走向明式家具的反面。当然，我们并不否认清式家具中有一部分家具风格高雅、样式清新、结构合理，但其比例还是不足以改变清式家具各个方面整体下滑的局面，这与雍正时期家具的发展步入歧途是有很大关系的，如玻璃的大量使用、西风东渐而一味追求奢华与实用，好文饰、好美材、好怪诞，这些趋势反映到家具的设计与制作方面，则直接走向了清式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