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强对明代家具的研究和保护已刻不容缓

出于我的职业爱好，我常常大声疾呼对明代家具的保护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了。因为传世的明代家具所存无几，再不重视和保护的话，明代家具将越来越被人们所遗忘。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这种距今至少已有四百年以上历史的木制品，其自然消亡更是无法挽回。

惊叹之余，我们冷静思考一下，为什么明代家具至今得不到有效保护？这里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知识性问题，即要保护好明代家具，其首要前提是你必须能识别什么样的家具才是真正的明代家具。这里笔者深有体会的是，已经出版的不少古家具著作中，由于导向上的偏差而影响了人们的认识视野，许多红木仿古家具专业单位自喻“仿明清家具”，实际上有清无明。对此，马未都先生曾有过精辟提示，他说“很多我们以为是明代的黄花梨家具，其实都是清代的，仅仅是明式而已。”（见《文物天地》188期38页）。至于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现象，马未都先生在百家讲坛也做过论述，他认为过去我们判断传世家具年代的方法往往是纵向比，现在我们应横向看。笔者认为，所谓横向看就是把传世家具与同时代的其它文物作比对，利用纪年文物的时代特征，来判断家具的正确年代。这就是鉴定古家具年代的科学手段。但要达到这个目的却不是轻而易举的，因为文物考古领域中的“触类旁通”，需要更多的知识面和知识量，这是每一位古家具研究者必须具备的文化底蕴。而只有这样才能使我们的知识导向不出偏差而更具科学性。

马未都先生是学者型的收藏家。他的观点我是完全赞同的。而且我也是这么做的。2007年以来为了阐明鉴定明代家具的方式方法，我出版了《明清家具鉴定》一书的同时，又在《收藏家》杂志上从明代家具的结构到明代家具的装饰连续发表了三篇文章。（《收藏家》第128、131、141期）2008年在中国文物学会举办嘉德国际拍卖公司承办的中国古典家具国际学术讨论会上，我作了《怎样鉴定明代家具》的演讲。2008年下半年，在“常熟苏式家具论坛”和“东阳木雕论坛”上笔者作了《明代苏式家具的结构特征及历史价值》和《古代建筑雕刻对明清家具装饰的影响》的发言。我为什么要选择这两个题目作演讲材料呢？其一，明式家具的发源地在苏州地区，故明代苏州地区土生土长的苏式家具孕育了明式家具。由此掌握了明代苏式家具的时代特征，是了解明式家具早期文化面貌最有效途径；其二，浙江东阳是中国木雕的故乡，尤其是建筑木雕非常发达。而明代家具上的各种雕刻，就是从建筑雕刻移植而来。故明代建筑雕刻的时代性，对鉴定是否是明代家具具有无可争辩的说服力。这次演讲虽受时间限制只作简要阐述，但已例举了来自建筑方面的四点影响，即构件移植、线脚移植、开光移植和纹样移植。说来也巧，在东阳高峰论坛结束以后，笔者在当地行业协会秘书长曹益民先生陪同下，参观了全国文物保护单位东阳卢宅。卢宅为明代建筑，规模宏大，但内在设施残缺。室内供游人参观的几十件家具，大都是后来拼凑起来的近现代家具。笔者细加审视，发现其中有一件破烂不堪，朽蚀严重，摇摇欲坠的四柱式架子床竟是极其珍稀的明代遗物。而这张架子床无论结构形式或雕刻工艺，都是从明代的建筑装饰移植而来，这正印证了我在东阳演讲内容的正确性。在此不妨作简要介绍：

1. 明代建筑的方形立柱常用线脚美化。最有代表性的建筑物如徽州地区的明嘉靖宝伦阁立柱，就使用了漥面带委角线的线脚（图2）。而该床四立柱刻作的线脚与之完全一致（图1）。

2. 这张架子床挂檐的装饰纹样使用了攒结曲尺纹与T字纹组合（图3）。这两种纹样都是明代典型的装饰，如图4上海明万历朱守诚墓出土的紫檀盒扣边上的曲尺纹；图5明代建筑围栏上的T字纹。

3. 明代建筑的望柱常刻作菱形仰覆莲造型（图6）。该床挂檐的望柱雕刻如出一辙（图7）。

4. 明代建筑围栏尤以万字纹最流行。万字纹本是佛教中的吉祥符号，在明代也是架子床应用最多的纹样。木床围栏所刻万字纹（图8）与明代版画上的床围子一模一样（图9）。

东阳卢宅保存的这张架子床，其结构和装饰包括其矮型马蹄足和用透榫的制作理念，都具备了明代家具的时代特色。但遗憾的是该床制作年代和应有的历史价值至今未被人们所重视，以至床体断裂，挂檐塌腰，通体霉蛀而得不到有效的修缮与保护（图3、10）。这里笔者丝毫没有责备他人的意思，而是深深感到我们这些被人们尊称为古典家具研究专家的失职。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明式家具研究已经全面展开，至今二十余年过去了，但对真正的明代家具宣传力度不够的现状，必然导致有宝不识的被动局面。类似情况不唯独卢宅一处，笔者在安徽考察明清建筑时，有些至今不被人们认知的明代家具，仍处于自然损坏之中，如一件明代铁力木霸王枨大画桌的腿足已烂存一半，可仍不采取措施依然置于潮湿的地砖上。又如图11明代黑漆高束腰花芽腿长方桌，其桌面披灰已呈粉末状，漆皮严重脱落，一侧牙条断裂，足底木质朽蚀腐烂，如此难得一见的明代遗物被冷落到如此境地，实在令人心痛不已。

笔者的呼吁并不是杞人忧天，中国古典家具发展到明清时期已进入黄金时代，明式家具作为学术研究的课题来说，其完整概念既包括清代制作的明式家具，更应该包括明代制作的明式家具，故对传统家具的研究和保护，我们不能顾此失彼。目前据笔者所知，北京理工大学和南京林业大学已在近年相继成立了家具学系，这显然是古典家具研究领域中切中时弊加强研究力度而值得庆幸的大好事。更值得称道的是，南京市明孝陵博物馆领导高瞻远瞩，已成立明式家具研究会，并正组织林业大学和博物馆有关专家对明代家具的文化面貌进行全面探索，争取全方位汇集明代家具资料并制成标本作珍品陈列。这一举措的实施不但能弥补明代家具研究实物导向的空白，同时也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即为当前红木仿古家具品种的升级换代提供范例。但愿这一计划能早日实现，并尽快公示于众。

（作者系上海市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