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木七巧桌的造物睿智

1988年10月的一天，有一位名叫雷彼得的美国学者，非常想了解陈设在苏州古典园林揖峰轩内的那套红木七巧桌的情况。第二天下午三点，我应有关方面的邀请去了留园，就在揖峰轩与雷先生夫妇见了面，经介绍双方后，雷先生一下子向我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这套七巧桌何年代制造，是否是苏州生产的产品？为什么要镶大理石面？七巧桌的设计意味着什么？他说他是世界智力玩具协会的，每年都来中国进行考察。接着说：“中国古代智力游戏中最有名的是七巧板。在十九世纪七巧板风靡世界……尽管七巧游戏很受欢迎，但是没有人知道七巧板的来源，也没有比在十九世纪再早的七巧游戏了”。说完又继续问：“七巧桌与七巧游戏有什么关系？”“七巧桌是从七巧板演变来的吗？”“这是中国文人的创造吗?”等等。

我说我对古代智力游戏没有什么兴趣，知之甚少，关于“七巧”、“七巧桌”也仅略知一二。于是我告诉他早在中国的宋期，有钱塘（即今杭州市）人吴自牧所著《梦梁录》中记载，旧时中国民间有风俗，妇人阴历七月初七夜间向织女乞求智巧，谓之“乞巧”。或取小蜘蛛，以金银小盒盛之，次早观赏网丝圆正，名曰“得巧”。另据《初学记》四，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中也称：“七月七日为牵牛织女聚会之夜。是夕，人家妇女结彩缕，穿七孔针，或以金银鍮石为针，陈瓜果于庭中以乞巧”。和凝《宫词》还有所谓“阑珊星斗缀蛛光，七夕宫嫔乞巧忙”。这些民间风俗或传说，都说的是古时“七夕”之夜民间广为流行的“乞巧”活动，即是一种乞求智巧的活动或游戏，可见这种智巧活动在中国最迟已经有了一千多年的历史。至于“七巧板”和“七巧桌”，是否一定与一千多年前的“乞巧”有什么直接的关系，那倒不一定，但与七月七日的“七”字，应该含义是一致的，“乞”假借的亦是“七”字，“七巧”与“乞巧”谐音，故由“乞巧”倒“七巧”完全合乎情理，都是“智巧”的意思，因此“七巧”与“乞巧”的渊源是相同的。

其实在中国古代“七”字早就是一个充满智慧的数字，是聪明、谋略的象征。北斗七星在你迷失方向的黑夜可为你指路导航，故“七星”是智慧之星。三国时代的诸葛亮是最有智慧的人，七擒孟获，不是六擒或八擒，可见“七”的着意是计谋和才智。还有《世说新语•文学》中有文帝尝令东阿王（曹丕弟曹植）七步作诗的记载，后便以“七步”来形容才思敏捷。这些虽非游戏，却都可用作证实“乞巧”的本质含义与其深远的思想历史内涵。所以“七巧板”作为智力游戏的真正意义也应是由此而来的。

“七巧板”十九世纪广泛传播于世界各国，被西方人称为“唐图”，“东方的魔板”是中华民族智慧的一种体现。英国索约瑟博士在《中国科学技术史》一书中，曾对中国古代的“七巧板”做出过高度的评价，他认为“七巧板”“几何割分、静态对等、变位镶嵌等有关，也与多少世纪以来，中国建筑师用在窗格子上的丰富集合图案有关”。在这里“七巧板”对外国科学家来说或许更多的是科学价值，而在中国人的脑海里，更多的是智商的一种想象力。它的出现，首先把我国中国古代民间传统的”智巧“活动活动或游戏，推到了最高处，成为一种最具抽象性的智力和创造力的思维方法及其练习方式。

在这里，我们还能看到，是中国文人的造物意识，给这一民间的“智巧”习俗戴上了闪烁而神奇的光环。宋代黄长睿曾撰有《燕几图》，初有六几，也是时人用来游戏的“骰子桌”后他又增一小几，将这套小几桌名为“七星”，可纵横排列，形成各种几何图形，以娱宾客。可见，“七星”的意义自然又与“智巧”巧妙的联系在一起。只惜，宋人的“骰子桌”和“七星”桌均未有实物流传下来。明代万历年间，常熟人戈仙又著《蝶几谱》，用的是十三种三角形的几桌，错综复杂，更富变化。这些均未见有传世的实物，但都可以充分说明是中国古代文人智巧活动和创造家具相结合的结果。由此以后的“七巧板”和“七巧桌”，则是在这些智巧活动和游戏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创造的更加完美的科学形式。

在这里，留园红木七巧桌恰为我们提供了清晰的启示。此桌桌面长140厘米，宽70厘米，高82.5厘米，被分为两组，并分别安上一个方形的桌面罩，罩面上又被分别刻有棋局，一为围棋局，一为象棋局。下棋的深奥大义，正如清人施定庵云：“数叶天恒，理参河洛，阴阳之作用，奇正之经权，无不寓焉。”因此，需要有“心与无游，神与均会者”的智慧境界，才能通达。人们当然不难理解，民间朴素的“乞巧”活动与“乞巧棋桌”构建的精神，使民族智慧在文人的造物活动中再一次得到了升华。

留园红木七巧桌制作于清代中晚期，采用大理石面装饰，是苏式家具较为讲究的工艺特征和装饰特色，加上桌子下部踏脚采用“冰绽纹“的构造，使七巧桌显得格外精美、灵巧。此桌由一张小方桌，大小不同的五张三角形小桌和一张呈平行四边形的小桌组合而成，可聚可散，更可采用各种构成方式加以变化，也是中国古典家具中较早的组合式家具。用现代设计观念来解释，无论是功能的价值，造型的创意，给人们的审美情趣和科学合理的加工工艺，至今仍是无与伦比的。七巧桌的传世实物不多见，做法均大致相同，这一家具的创造发明，造物的意义显然不只是单纯地为了满足人们对物质功能的要求，这种在造物中展现的睿智和才能，凸现的智商和个性，体现的理想和境界，给世人留下了无穷的意味和思考，或许又是古典家具的造型和设计给我们今天最可珍贵一份遗产和财富。

（作者系江苏省中国明式家具研究所所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