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本开新（上）

编者按：

古典家具专家周默先生所编著的《雍正家具十三年》（故宫出版社出版），开篇总结了雍正家具十三年的基本特征，清晰指出了雍正时期是中国家具发展史的重要转折点及过渡时期，即为明式家具的终结点，也是清式家具的肇始期。著作在为清代家具发展史提供详实资料的同时，其真知灼见必将对古典家具行业产生积极的影响。从现在起，本专版将分期进行刊出。

明式家具研究大家王世襄先生在探究“明式家具”的概念时认为，“明式家具”可以从广义与狭义两方面理解。其中，狭义则指的是明至清前期材美工良、造型优美的家具。这一时期，尤其是从明代嘉靖、万历到清代康熙、雍正（1522—1735年）这二百年间的制品，无论从数量来看，还是从艺术价值来看，称之为传统家具的黄金时代是当之无愧的。”（王世襄《明式家具研究》第6页，三联书店2007年1月，北京第1版）。

王先生所界定的“明式家具”这一概念，在国际、国内艺术界得到一致肯定。我们从这一段文字可以看出两个问题：

第一、雍正时期的优秀家具与“明式家具”一脉相承，是“明式家具”的重要组成部分。

雍正时期也是从明末定形而一直延续的“明式家具”之终结点。

这一时期明式家具逐渐隐退，清式家具开始萌芽生长。雍正十三年，在中国家具发展史上具有承前启后、返本开新的特殊意义，优秀的传统家具从形式到内容均发生了不可逆转的趋势，从艺术走向实用、从简约走向繁复、从传统走向中西合璧，这就是雍正十三年家具总的特点。

一、文人家具

“文人家具”的概念还没有一个清晰的界定，不过明末名家文震亨（1585-1645）在其《长物志》一书中有具体、细致的分类罗列，包括制式、尺寸、用料、颜色、工艺、功能，尤其是雅俗也有标准。如讲到“榻”，制式如尺寸：榻座高一尺二寸、屏高一尺三寸、长七尺有奇、横三尺五寸，周设木格、中贯湘竹、下座不虚，三面靠背，后背与两傍等，此榻之定式也。雅：有古断文者，有元螺钿者；元制榻，有长一丈五尺，阔二尺余，上无屏者，盖古人连床夜卧，以足抵足，其制亦古。俗：忌有四足。或为螳螂腿；近有大理石镶者，有退光朱黑漆、中刻竹树以粉填者，有彩螺钿者，大非雅器；一改长大诸式，虽曰美观，俱落俗套。用材：如花楠、紫檀、乌木、花梨，照旧式制成，俱可用。

文氏在谈及方桌与八仙桌时称：方桌旧漆者为最佳宜，须取极方大古朴，列坐可数十人者，以供展玩书画，若近制八仙等式，仅可供宴集，非雅器也。文氏论及几榻更让人开悟：古人制几榻，虽长短广狭不齐，置之斋室，必古雅可爱，又坐卧依凭，无不便适。燕衎之暇，以之展经史、阅书画、陈鼎彝、罗肴核、施枕簟，何施不可？今人制作，徒取雕绘文饰，以悦俗眼，而古制荡然，令人慨叹实深。

可见文人家具不仅在制式及尺寸、用材等诸方面有其定式，而且要求其主要功能是满足文人精神层面的享受，以内心愉悦为上。而一般家具如八仙桌之类，则仅仅满足人欲即“宴集”。这，也就是一般家具与文人家具的分界线。

明式家具的形制源于北宋，到明末更加完备。明式家具也是当时的文人复古与创新的必然结果。我们从《长物志》中可以听到文人的歌唱，看到名士的风骨。

当今学者王世襄先生也给了明式家具或文人家具一个评判标准，即“十六品”与“八病”，以揭示其“雅”与“俗”：

十六品：

简炼 淳朴 厚拙 凝重

雄伟 圆浑 沉穆 秾华

文绮 妍秀 劲挺 柔婉

空灵 玲珑 典雅 清新

八病：

繁琐 赘复 臃肿 滞郁

纤巧 悖谬 失位 俚俗

王先生对每一“品”与“病”，均有家具实例与文字评介，非常直观，但仍须学养、审美功力深厚者才能把握。其“品”与“病”源于唐?司空表圣《诗品二十四则》、清?黄左田《画品二十四篇》及梁?沈约论诗“八病”、明?李开先《中麓画品》之“四病”。王先生将古代文艺批评的方法移之于明代家具的品评，是具有开创性的，从而使我们站在更高的一个精神层面来欣赏、认识优秀的传统家具及文明成果。

雍正时期的家具经朱家溍先生清点，可以肯定的也没有几件：圆明园正大光明殿五屏风宝座、雍正四年五月二十日船上用高丽木矮宝座、雍正五年七月二十六日高九寸后面安靠背的大杌子、雍正六年七月初五日乾清宫东暖阁楼上高八尺四寸楠木书格及半出腿靠墙的玻璃插屏等少量家具。但我们根据大量的档案资料还是能够找到雍正时期家具的一些基本特点，其文人家具的特征表露无疑。文人家具始终是雍正十三年发展的主线，即忠实于前朝优秀家具的形神，并在此基础上发扬光大，也即“照着做”与“接着做”之并行或交叉。雍正时期的家具十分讲究形制、尺寸的优美与合理；对于材料的挑选与搭配极为符合文人的审美与心理预期，冷暖关照，雅致、生动而活泼；其功能多与文人的生活态度、习惯相吻合。从雍正时期的家具中，文人的影子与文人的气息始终让我们心生敬畏，感到愉悦与温暖。

1、参与家具设计、制作、督办的人员

（1）雍正、怡亲王、海望、唐英

雍正的才气学问在清朝的皇帝中并不逊色于其他有成就的皇帝。《清世宗实录》卷一称：“天表奇伟，隆准颀身，双耳半垂，目光炯照，音吐宏亮，举止端凝。……幼耽书诗，博览弗倦，精究理学之原，旁彻性宗之旨。天章濬发，立就万言。书法道雄，妙兼众体。每筹度来事理，评骘人才，因端竞委，烛照如神。韬略机宜，皆所洞悉。”雍正著述甚多，主要有《上谕内阁》、《朱批谕旨》、《世宗宪皇帝御制文集》、《世宗宪皇帝圣训》、《圣谕广训》、《大义觉迷录》、《执中成宪》、《悦心集》和《庭训格言》。另外，雍正还编有两本关于佛学的书，即《御选语录》和《拣魔辨异录》。

雍正朱批语言平实流畅、思维缜密、旨意明确，特别是在绘画、瓷器、漆器、家具方面。雍正对每件家具几乎从样式、尺寸、用料、工艺及功能方面均有独到的批示，反映了其家具设计的主体思想与审美取向。雍正时期的家具之所以其主体成为传统家具中优秀的明式家具，与雍正个人的才学及艺术涵养是分不开的。

（2）高级监管人员

如太监李统忠、马尔汉、焦进朝、张玉柱、李久明、程国用、王进玉、刘玉、刘希文、萨木哈、潘义明、苏培盛、刘三九、毛团、佛伦、蔡玉、杜寿、郑忠等首领太监、总管、司库或大臣。另外，还有柏唐阿苏尔迈、富拉他及笔帖式等多人本身就是制作水平很高的木匠或设计师、监管人员，这样能够保证雍正时期高水平家具的制作。

（3）木匠及其他匠人

广东的罗元、林彩、贺五、梁义、林大、陈斋公、小梁、罗胡子、霍五，江西的余节公、余君万，苏州的方昇、邓连方。还有南木匠许定、汪国兴、汪元功、施天章、袁景劭，木匠卢玉、白子、胡智及临时招聘的漆匠、藤匠及雕銮匠、木工。有一些太监本身也是木匠，其名单不详。从各地来的木匠基本上均为手艺出众的高手，但进宫后也要进行考察即试手，不合格者将退回原籍。

我们从以上三个不同层次的人员组成来看，雍正时期家具不仅仅是为了满足一般功能或人欲的，而是追求超越流派、追求精神层面的文人家具。